“你不用說了。”
“理解萬歲。”
東侵曉的膚色比三個月前淺了一層,現在看起來有些接近人民大眾了。崔亮想起大一入學時看見的東侵曉,零六年九月,十九歲,看他的膚色白,還以為是北方人,坐著聽其他室友說話,插話很少,笑得有些靦腆,還以為是真的靦腆。
這樣就四年了,崔亮知道東侵曉找工作不順利,每次面試都被篩下來,他很有毅力地全國各地到處去面試,前天剛受了打擊從四川回來。同窗四年,而且還是朋友,他覺得應該告訴他真相了。
“你現在和善善有聊過嗎?”崔亮隨便問了句。崔亮對別人的隱私並不好奇,不過這件事之後,他還是知道了單之秋和楊恭祿的家庭情況,單之秋的背景挺硬的,估計這個真相他也知道,只是有沒有透露給東侵曉呢?
“有啊。”
“他最近怎樣了?”
“和我一樣,沒找到工作。”
東侵曉發現,單之秋對找工作一事似乎不上心,前段時間他對自己透露,父親想他幫忙打理家裡的生意。從他的吃穿用度和算得上嬌慣的生活習慣,東侵曉早就猜到他的家境不錯的了,這個世界的有錢人真多,特別是上了這所大學之後,發現周圍的人個個家境都很好。
這樣也是很合理的,富足的家庭本來就更重視對後代教育的投資,在重點大學裡,有錢人一下子比例增加了,也是正常的。像自己這樣的人,該需要社會多溫柔以待,才有極大的善緣從小學好,不走偏不走錯,或者有多大的靈性和天賦,或者有多大的貪婪和機敏,才得以粗生粗養就走入名校的校門。
六月的時候,單之秋說想留在廣東,後來沒在這裡找到工作,他改變主意,回了山西。他們七月的時候對這些事情還不急,玩了一個月,當時幾個同學搞畢業旅遊,叫上崔亮,崔亮卻沒和他們一起玩,那段時間都很難把崔亮約出來。
後來的兩個月,他都心急如焚地找工作,這樣,與崔亮便差不多三個月未見,聯系得也不多。善善回山西之後,距離遠了,聯系也挺少的。
他們在店裡坐定,兩人都沒什麼逗狗玩的心情。東侵曉是因為找不到工作,對於城市裡的貧窮年輕人來說,沒有工作是一種恥辱,就像自己是小偷和強盜那樣犯了罪。他父親最近對他到外省去找工作已經不太有耐性,他無法理解兒子的行為,他認為既然廣東的考古隊不收他,為什麼不可以隨便找份工作?
“東曉,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有點讓人難以置信,我也考慮了很久,讓事實證明瞭它成立,才敢告訴你。”
對於東侵曉的未來擁有決定性的一席話是這樣開始的,開始得毫無徵兆,崔亮悄然地把話題引向困擾了他兩個月之久的答案,對方的表情淡然,就像是在聊邊牧很像單之秋一類的話題。假如崔亮不說接下來的話,他大概再碰一下壁,或者會選擇考研,之後肯定失敗,接著可能就斷了念想,應該會隨便找一份工作,以期過上順暢的人生。
“什麼事?”這時候,東侵曉還沒有意識到談話內容的嚴重性,他以為崔亮要講煩惱,有點緊張,崔亮以前可從來沒講過心事。
“未來幾年裡,你都不可能在考古隊找到工作的,博物館也不可能,任何文博單位都不會收你。”
“你在……說什麼?”東侵曉感到有些思維中斷,有點無法理解對方的話。
“七月份的時候沒有和你們去玩,因為我沒心情,我的保研資格被取消了。畢業成績沒有達到優,真是讓人難以置信。善善和楊恭祿未來幾年也不可能找到這類的工作。”
“為什麼?”他有些不好的預感。
“我們聊聊禁忌吧。在非洲有些部落,女人生産之後是不能夠和大家一起住,一起吃的,女人用過的傢俱會被認為不潔,她就被禁止碰家裡的東西。她們會被要求獨居,有另一個女人照顧她吃飯,她甚至不被允許自己碰餐具,一般期滿一個月後才能回到自己家裡。有一些部落,送葬人也有類似的禁忌,他們被認為沾了死人的晦氣,誰碰他誰倒黴,所以他們給人送終後,只能躲在村子外邊的樹林,靠別人丟在地上的剩飯剩菜為生,而且進食的時候不允許用手拿,只能像野獸一樣趴在地上啃咬,一般也有一個時間期限,過了這個期限,他就可以回到村裡頭。”
崔亮平靜而緩慢地說,東侵曉只是聽著,內心不好的預感逐漸增強。
崔亮繼續說:“有些事情總是非常地不理性,又不可理解的。沒有人在乎你是誰,大家只在乎你能給他們提供什麼服務,和帶來什麼影響,即使有些觀念是錯的,他們也深信不疑。由此,觀念沒有對和錯,只有深信不疑和完全不信,社會是人的社會,我們被允許做一件事和不允許做一件事,皆交給別人的觀念來決定。這些觀念可能是出於情感的,而非出於理性的。我這樣講,你能夠理解嗎?”
“恩……我們是因為紅蘿崗那件事被嫌棄了嗎?”
“不。只是禁忌。那件事的責任不在我們,所以還沒有到被討厭的地步。你可以這樣理解,我們是被認為不吉利的,短則三年,長則五六年,我們才可以在文博單位裡找到工作。”崔亮觀察東侵曉的表情變化,對方似乎沒有不理解,他又說,“東曉,那晚你們迷路後,沒看見什麼嗎?”
“能看見什麼?”東侵曉內心驚了一下。
“沒什麼了。”
“那天我和善善迷路,是傳說中的鬼打牆吧……”東侵曉又假裝很認真地問,“你知道,我來自農村,經常會聽到這類的傳聞,我從小就不是無神論者。崔亮,那天是不是真的發生了點超自然現象……所以我們才被認為是不吉利的人?”
“好像是這樣的。”崔亮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