後來,小叔直接找上他,像往常一樣,用稀鬆平常的態度告訴了他這件事。假如他不停止,以後就要回家賣文物了。被巫管局列入黑名單,可是很難在國家的編制內找到工作的,文物單位和考古所屬於此列。
他給他講清楚他會面臨的境況,又說:“你看,我知道的比你調查的多,以後,有想什麼想知道的可以直接來問我。當然,要對你爸保密。”
“你是擔心我嗎?”當時,崔亮卻是如此問的,這問題他自己都覺得出奇,長輩擔心他不是理所當然的嗎?
崔亮清楚自己行為,清楚自己的心理,也明白這一切古怪的行為的真正原因。他其實也討厭自己這種狀態了,他平靜地給小叔說了那樣做的理由:
他發現自己與別人不同,他不害怕鬼神。
他又發現了自己與父親不同,他對崔家的許多做法不滿。
那些踐踏過親人感情,趟過朋友鮮血的過去,他從來都不知道。到底有,還是沒有?有多少?他可是記得的,奶奶獨居的,那麼溺愛父親的傳統婦人,居然寧願自己住,父親對奶奶總感覺有些冷淡,那些年爺爺常年漂泊在外,這可是獨自把他拉扯大的母親。奶奶一次都沒有去過爺爺墳前上香,奶奶孃家的親族從來都不與崔家有來往,可是,從奶奶閑聊的話中漸漸可以拼湊出這樣一個事實,她的孃家以前和爺爺一起搞古董的。
崔亮從前問過父親,奶奶為什麼不給爺爺上香,父親當時的回答是爺爺在香港找了女人,奶奶恨爺爺。可是後來,他發現父親說謊了,他詆毀了自己的母親。
種種的跡象,都讓人隱約猜到真實。
懂得思考是很可怕的,特別是當把這種才智運用到審視自己最親密的人的時候。這些思考的起初是因為那件事。他們聽完自己被綁架又撞鬼之後,應對的方法也太周到了,簡直得心應手。
崔亮發現自己太天真了,早就該想到,他們自然擅長應對任何事情。無論包裝得怎麼溫情,當年可是舔血起家的。
乍看,家族的事情應該和調查桃花斜沒什麼聯系啊?
有,精神上的聯系。原來父親挺了解撞鬼之事的,不過小時候忽悠自己的事情已經太久了,崔亮也沒那麼小心眼。他去調查桃花斜動機可以說相當單純,純粹好奇,純粹覺得現實開始變得有些無聊。
當然,抑鬱讓他開始質疑父親,質疑父親又加深了抑鬱,接著更覺得現實無聊,又更投入去研究西緒福斯現象。這個調查只能秘密進行,他需要花費很多精力活得像平常一樣,他需要在學校繼續做個好學生,在家繼續參與愉快的家庭生活,同時投入到研究西緒福斯現象的精力也很多,他覺得很累,簡直精神分裂,更加抑鬱了。更加抑鬱了,便更加不喜歡現實,更加投入到研究中,如此重複,簡直就是死迴圈。
不過,說實話,適應了桃花斜的靈異現象之後,進行那種調查真的是一件讓人很爽的事,他覺得自己在那裡更像一個真正的人類,怎麼說呢?總之,一切都很實在,有了目的,又有事可做,而且不無聊。
夏俊南聽完崔亮的理由,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侄子眼界不夠開闊。
他發現大佬對崔亮的培養出了問題,崔亮總是盯著自己的家人,他太在意崔家了。如大佬所願,崔亮的處事方式挺有那回事的,像大佬,但夏俊南觀察到,崔亮的性格和大佬差別比較大,侄子的內在似乎更像他的母親。
大嫂的孃家是書香門第,父母都是搞歷史的,大嫂她本人對藝術和慈善更感興趣,她自己玩著一個藝術創意園,喜歡參加和舉辦這類的展覽。
所以,他的侄子臨時決定不去英國留學,他一點都不驚訝。看,這孩子連處理情感沖突,所選擇的逃避方式也那麼可愛,還真有點學術狂人的苗子。
眼界不夠開闊的侄子說現實有些無聊啊……
夏俊南那天巧妙地把話題引向自己短暫的青春期,他求學的時光,他輕松地說:“小亮啊,我好像不怎麼講過在美國讀書的事。”
他順便把幹媽不去上墳的原因簡單地說了,他認為崔亮應該對外界更加好奇,沒必要把心思放在挖掘家族秘密上。崔家的家族生意已經步入正軌,公司的管理制度很完善,這麼說吧,無論這孩子以後只會花錢,只懂享受,還是搞學術,或者接手他們的事業,關系都不大。本來這孩子未來做什麼都沒關系的,他那麼幸運生而自由,理應活得輕松一點。可是大佬培養他也太一根筋,現在這孩子必須快點結束這他媽的亂七八糟少年情懷,對自己的人生負責點。
這樣,夏俊南用坦誠收買了他的情誼。他調查桃花斜這件事,小叔答應了為他保密,同樣的,他也答應了小叔不再繼續調查。之後三年,他都覺得和小叔更能像朋友般地交流,他意識到自己長大了。
也許是小叔跟他分享了讀書時代的故事和小時候的夢想,後來,他似乎也更能理解求學的意義,漸漸覺得生活其實挺不錯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