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! btyetop >
sty1nove.k"
dataads297"
dataadforat="auto"
datafuidthresponsive="true"><ins>
第五天,張寶玉的狀態還是不好,身體虛弱以致對什麼都缺乏興趣。下午雲影陰沉,他散步進了青磚黛瓦的祠堂,看見兩個老人坐在太師椅上,一男一女,張寶玉知道他們已經死去了。青白的臉色,如肖像畫般的僵硬坐姿,以及顏色失真得如紙糊的衣服,這些形象實在太熟悉。他視線對上了它們一眼,表情平靜,想假裝沒有看見,從側門離開。
然而,那個老頭不知為何很生氣,憤怒扭曲了他的表情,他以活人無法達到的速度,一晃神就站在到張寶玉面前,對他大聲叱喝。張寶玉沒有聽懂他的話,事實上,他在講第一句話時,張寶玉已經暈倒了。
在祠堂見了鬼後,他的病情急轉惡化。第六天,他整日高燒不退,昏昏沉沉地睡著,半醒著時淨說胡話,家人第一次慌了心。下午,衛生站的醫生過來給他開了點西藥,打了一針。
第七天,他的病不見好轉,老父親掉了眼淚,他想起十幾年前早夭的一對兒女。那是他一生悲痛的禁忌,他活得很長了,他解放前就結婚了,媒人從很遠的村落領著一個貧窮人家的姑娘過來,姑娘走了許多山路,當天晚上就不離開了,這樣就結了婚。解放廣州時,訊息閉塞的他害怕地拉著妻子進過防空洞,他的親戚有被漢奸整死的,被國民黨、共産黨、群眾整死的都有,他目睹了很多死亡,所有的苦難卻只能使他變得更逆來順受,遇到突發災難時更六神無主。
他不知道要怎麼辦,他沒有見識,也沒有主見。最艱難的年頭,他評為中農,連邁出村莊一步都不敢,害怕被整,掉著眼淚看著妻子把生病的孩子背出家門,那個孩子死在醫院,沒有回來……
臨近中午,一早就出了門到石塘採石場)工作的大哥回了家,跟阿爸要了錢,揹著弟弟就往村口趕。走到村口的溪邊,張寶玉突然驚醒!
他記起了所有事情了!
前幾天的他彷彿不是他了!
一個記得他許多事情的人,但他的想法和自己不同的!
那到底是什麼!
為什麼會這樣!
他是誰!
張寶玉驚恐地尖叫了一聲,趁他哥不備,從對方身上跳下,沿著河堤拼命奔跑,彷彿在逃離著什麼。他清晰地聽見大哥從背後跑來,不出幾秒就捉住了他的手臂,大哥又驚恐又擔心,他喊道:“寶儀,怎麼啊?”
張寶玉回過頭,驚恐的表情依然沒有從他臉上消失,只是他也搞不懂自己剛剛的行為。他愣愣地看了看四周,清明過後,河邊的白茅草長高了,草的頂端長出長長的白色絨狀花穗,癢癢地隨風輕拍他的手背。
他意識到自己剛剛在恐懼些什麼,那種心情和他第一次在牛棚看見鬼時很像,可是到底在恐懼什麼呢?他剛剛失常了,像以前在村子裡看過的瘋子一樣亂跑,被批鬥發瘋的那人於一個冬天冷死在河堤,他為自己的失常感到害怕,木然地回答他的大哥:“不知道。”
河邊吹來微涼的風,大哥跑去撿起剛剛被張寶玉甩掉的外衣,又披回對方身上。弟弟從昏迷狀態蘇醒,大哥有些鬆了一口氣,摸了一下對方的額頭,依然很燙。他徵求弟弟的意見,兩人商量了一會,還是決定上鎮裡的醫院。坐上公交車後,張寶玉太辛苦,又睡過去了。
醫生診治完,給他安排了住院。可是大哥沒帶夠錢,他要回家拿錢。
換做二十九年後,發掘出明代墓葬的2010年,從村莊開車到鎮上的醫院並不遠,快的話,大半個小時就到了。可是那時交通不方便,大哥在鎮政府門口等公交車,等了一個小時,公交車拐過那時的油柏路,下了公交,還要步行一個多小時的砂石路才到村莊。
很少出門的張寶玉感到非常不安,鎮子和村莊的距離在他的概念中是非常遠的,身體狀況因為緊張和路上的顛簸更壞了,發冷和發抖的症狀越發強烈。他躺在病床上盯著輸液的塑膠管,想可能真的壞了,他從來沒接受過這樣的治療,可能真的很嚴重了。
越想越難過,昏昏沉沉的他又想起兒時的事情。
在意識含糊的境界,他彷彿穿過了小時候的小路,兩旁的泥磚房相對於小孩的身軀是非常高大的,高大的牆壁在視野中不清晰地晃動著,景物很快搖過去了,偶爾是仰視的角度,泥磚上布滿了政治標語和黃土高原的農民畫像。那條路熟悉又陌生,他記得後來這裡建了一些平房,他來到一個低矮黑暗的門洞前,沒有門板的泥牆洞口站了一個人。他抬頭仰望他,看不清楚臉……
小時候的村莊好像住著這麼號人物的,是一個給人算命的牛鬼蛇神。是有過一個這樣的人吧?他後來是不是關進了牛棚呢?那天,他用柳葉水洗眼,在那間破房子裡看到了許多猙獰可怕的人像,他懷疑那些都是批鬥死去的人。
當時的晚風較勁,大概受了驚,心神比較弱,邪氣就乘著勁風入體了。風,是春季的主氣,當它過強或過弱,又或者它經過的場所陰陽混淆、瘴氣橫斜,都會使人生病。
在夢境般的半睡半醒中,張寶玉眼前的景象又換做了一個祠堂。這一帶的村莊在解放後都隸屬同一個生産大隊,政治運動讓村莊之間的界限變得含糊,他們這一姓的村莊有三個祠堂,旁邊的村莊也有祠堂,他一時分辨不出這祠堂具體在哪,只是覺得很熟悉。
人們似乎在辦喪事,有人持著竹幡招魂幡)喊魂,喊魂的歌謠古老並且無法聽懂,跪在地上的親屬哭得震天大響。張寶玉感到驚奇,又疑惑,這不是回憶中的場景。視線忽然暗了下來,像是烏雲掠過頭頂,有些東西擋住了天空的陽光,他抬頭一看,那個算命先生站在他背後,貼著他,俯身注視,逆光的臉孔依然模糊。
他是誰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