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只是比喻。産生鬼的因素太多,動物園的目的也有太多可能,我不習慣事先侷限自己的思維。當然,假如可以的話,我還是會進去的,我比較喜歡地毯式的調查方法。”
“原來你做事是德國制式的。”崔亮頗有些意外,他原本以為少年行事方式會更輕佻一些,也更冒險一些,憑直覺就找到準確的答案,接著直接走到答案面前。皆因這人的行事風格讓人難以捉摸,才讓崔亮覺得他是如此的。
“你的表情太好懂了。”猜到崔亮想法的少年笑了一下,“天網可是我的偶像,疏而不漏。”
“這個成語原來還可以這樣用嗎?”
“哦,對了,我的工作方法可是愛爾蘭裔美國人制式的呢。”
“為什麼要搞一個這麼複雜的詞?愛爾蘭裔美國人只能讓人聯想到粗暴有效。”
“也許我模仿的那個西部牛仔,他的祖先來自北愛爾蘭也說不定,那樣就會有點英國人的謹慎。”杜撰完,少年又收斂了表情,說道,“好了,雖然有點遠,我們現在去碼頭吧。”
“碼頭?”
“村寨沒有公路進來,他們當然是水路來的。”
“是這樣沒錯,你要去那裡找線索?”
“對的。”
“怎麼去?”
其實村口本來近在眼前,走過前面三百米的碉樓,再穿過村口防禦城牆,應該很快就到碼頭了。但是戰火沒停歇,前面過不去的,至少崔亮是走不過去的。回頭望去,是長到看不到村尾的內街,這條村子當年到底多容易遭遇土匪攻擊,居然也沒有小巷拐到外街去。看來以前的居民,他們是走自家室內的,所以不需要小巷。
崔亮望了望遙遠的那頭,看不見的村尾,又看了看少年。
“所以我才說有點遠。”
……
從地球仰望天穹,由於黃道與白道的交角只有五度,月亮和太陽投影到天球的軌跡是很接近的。
這年的12月7日是農歷十月十七,月亮的軌跡類似於來年公歷七月初太陽的軌跡。這個地區位於北迴歸線附近,結合維度考慮大約得出:明月在晚上七點三十六分從東北方升起,淩晨一時三十六分走到中天,此時南北偏移幾乎可以忽略不計,那麼到了三時,明月位於西邊,與中天形成約二十多度的夾角。
崔亮想,此時應該五點半了,圓月懸於西北方的群山之上,即將沒入林梢,亮度減去了幾分。晨曦的輝光依然沒有折射到東方的天空中,十二月份的天亮得很晚,村落三面環山,東邊也是山林阻隔。
還真的是處於天亮以前最暗淡的時刻,然而群星璀璨,風又緊了幾分。
長街東西走向,大碉樓在長街的西端,北面的山壓得很近,村子彷彿就建在山腳的,那麼河流應該在南邊了。這非常符合傳統村落的風水佈局。南邊,在外街的對面,對的,那裡有一座比旁邊的建築都要奢華的騎樓,他們之前在那裡看到第一位被少年說是鬼的男人,一位拿著觀劇鏡,抽著雪茄,自稱為醫生的民國人。
河流大概在那片建築的後面。
街道的長度還真讓人嘆為觀止,崔亮走了十多分鐘才來到第一條橫巷。應該說,竟然有一條橫巷!這是情理之中的,卻出乎他們兩人意料。橫巷距離大碉樓大約有1500米,可能還要再遠一些,在旁邊還可以辨認出當年的防禦工事,兩座銀樓較小型的碉樓)還在,其它大概拆了,無法在想象裡還原當年的結構。
他們步入不足三米寬的橫巷,狹窄昏暗的環境讓人心生怯意,不自覺放慢了腳步。長約八十米的橫巷,兩邊是高聳的山牆,上部開有窗,能看見射擊孔。有幾座的過街樓騎於橫巷上空,過街樓可能是鋼筋混泥土結構,其實就是懸空在橫巷上方的廊道空間,但有外牆。
兩人來到一座過街樓下方,它懸空於五米之上,陰影覆蓋了他們的頭頂。少年下意識地貼上牆邊,往上望了望,崔亮好奇地跟隨他的視線,黑黑的,什麼都看不見。
“那裡有什麼?”崔亮問。
“正常情況都有射擊孔,忽然想看一下是長成什麼樣的。”
“長成什麼樣的?”
“看不清。”
“你對騎樓還真瞭解。”
“你也一樣啊。”
我可是考古系的學生,歷史當然是強項。崔亮心想。
不過,他們還是不一樣的。從醒來開始,經受了長時間的寒冷、饑餓,大量運動帶來的疲勞與精神的高度緊張,崔亮明顯累了,腳步有些沉重。但他一直很剋制,忍耐著,少年開始的步速很快,後來似乎發現了他的疲勞,放慢了點速度。
崔亮比較疲乏,少年又急著去碼頭,所以兩人都沒怎麼說話。而且,崔亮發現了,再次遇到這位少年,他變得有點深沉,臉上靜謐的表情,和他原先警惕的神色又是不同的,彷彿不再忌憚來自鬼神的兇險,又已是對這裡許多事情瞭如指掌了,所以激蕩不起一絲微波細瀾。
總的來講,這少年的性格有點太坦率,崔亮反而覺得不太好理解。在崔亮的印象中,這類人不該是這樣的,他坦率得如同生活在法制光明中的人群,純粹的良好市民。這讓崔亮想起生活周遭的同學,他們的人生大多如同一次次平凡的航行,偶爾有一些斜風細雨,在浮光掠影般夢幻又真實的日子中忙碌著每一次靠岸、離岸、裝貨、卸貨……他們享受著被社會規範好的安全,擁有良好的學識和心態,理所當然地對人友善,因為發自內心,那友善又像呼吸般清淡無形,他們自己也渾然未覺。不過,崔亮向來不太在意他們。
至於少年臉上那抹淡然的肅靜,崔亮聯想到一個故事,關於世界上有紀錄殺人最多的狙擊手的故事。啊,又是戰爭。白色死神,西蒙·海耶的故事。第二次世界大戰,蘇聯入侵芬蘭,前者仗恃著絕對的兵力優勢以為可以一下子蕩平芬蘭,卻想不到小小的芬蘭有非常強硬的戰鬥力。最後蘇聯慘勝,付出了六倍於芬蘭的人員陣亡。
生活在極北雪原、苔原湖泊、沼澤森林的芬蘭人是非常優秀的獵人和農夫,他們擁有非常好的槍手和機動的作戰本領,而其中最讓蘇聯人畏懼的狙擊手就是西蒙·海耶,在整個冬季戰爭中,他單是射殺蘇軍就創造了整個二戰期間的狙擊手殺人紀錄,所以蘇聯士兵稱他為白色死神。據說在那些慘烈戰爭的夜晚,蘇聯士兵圍坐著篝火旁休整,假如有同伴被狙擊手槍殺了,他們會依然動也不動地繼續坐著取暖。因為,他們無法發現子彈的來源,也無法進行反擊,其中最可怕的白色死神能在700米之外準確屠殺他們。絕望的情緒在蘇聯士兵中蔓延,知曉了自己的命運,他們面對飛來的子彈只能做到淡然地肅靜。
崔亮覺得少年臉上的安靜,應該與他口中那個“熟悉的人”有關,不知為何,崔亮直覺地聯想到梅菲斯特口中的路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