漕運案在兩月後方算塵埃落定,原戶部尚書李見初秋後問斬。出乎意料的是,原本該滿門抄斬的李府竟從輕發落,只判了流放,其中緣故眾臣子都是瞭然於心。明帝的舊疾時好時壞,三不五時上不了朝,他如今年紀大了,疑心更重,唯一信任的就是自己的太子延襄。這李府上下百餘人命,便是延襄開口求下的。
七月初十,紀筱在京城城郊送別了李見初即將被發配邊疆的一對幼子,期間自然也少不得花銀兩打點押送的衙役等人,直到將近午時才從京郊回返。
雖然結果已比起先好上許多,但是親眼看著恩師家破人亡還是給紀筱造成了莫大的觸動,他獨自坐在老僕駕著的馬車內出神,不防車身猛地晃了一記,幾乎將他摔出車去。
「老趙,發生什麼事了?」紀筱倉惶地抓著車內扶手,急聲問道。
外間卻沒有一絲的回應,過了片刻,車外突然響起狂嘯般的風聲,車身突然一輕,緊接著劇烈的晃了起來,像是被風捲起,不知會被捲到何處。
紀筱被這突然的變故搞懵了,死死抓著車內的木頭扶手,心中一片茫然,過了不知多久,周身終於安定了下來。而這輛原本的馬車在狂風中幾乎已裂成了一堆碎片,紀筱從中顫巍巍地爬了出來,發覺自己身處在一片密林之中。周圍沒有老僕,沒有馬,面前卻有一個十分魁梧的人影。
這個人比紀筱見過的所有人都要顯得高大,看不清面目和來歷,周身都裹在黒色的鬥篷裡,頭上蓋著兜帽,將整張臉都遮住了。
那人緩緩開口,聲線低沈,似乎是在自言自語:「不對……不對,竟是個凡人。」
紀筱摸不著頭腦,壯著膽子站起身詢問:「敢問閣下尊姓大名,為何會在此處,方才好像有陣怪異的狂風……」
「小子,你是何來歷?」那黒衣人打斷了他,瞬間逼到了紀筱面前,伸出爆滿青筋的手將他輕而易舉地拎了起來,鼻間不停嗅著什麼,「你一介凡人,為何會有如此濃烈的龍氣。」
紀筱心裡一驚,掙紮著想要掙脫開來:「我……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……」
「小子,莫要瞞我,」那人加大了力氣,抓得紀筱骨頭咯咯作響,「若是惹怒了我,一手就能把你捏碎了,告訴我,那條不成器的廢龍躲在哪裡?」
紀筱猛地明白了:「你……你是……」
「快說,他究竟在哪裡?」黒衣人似乎十分缺乏耐性,左手一鬆,徑直掐上了紀筱的脖子。
就在這時,一支羽箭破風而來,直射向那黒衣人頭顱,他猛地松開了紀筱,化作一陣風,轉眼就不見了。
「咳咳……」紀筱被勒得夠嗆,又受了驚嚇,半天都回不過神來。
有馬蹄聲由遠及近,最後在近前停了下來,一個身影飛躍下馬,很快就扶起了他,驚道:「青闌,怎麼是你?」
紀筱收回失神的目光,定定看了救命恩人一眼,也驚道:「太子殿下。」
延襄小心地將他扶了起來,又掃視了周圍一圈,奇道:「方才那黒影是什麼人,莫非這天子腳下還有人劫道剪徑不成?可恨我這一箭竟未射中他。」
紀筱雖已在心中猜測過了,卻不願向延襄和盤托出,只低聲道:「臣也不知,方才遭遇了一陣狂風,隨後就突然受襲,全無防備。」
延襄看了他一眼,輕輕用衣袖擦拭去他臉上沾到的浮塵,輕聲道:「今日若不是七皇弟約我來京郊狩獵,恐怕青闌此時已被歹人所害了,倘若你當真遭遇不測,我真不知要懊悔成什麼樣。」。」
紀筱連忙躬身作揖:「連逢殿下兩次相救,紀筱愧不敢當。」
延襄拉住了他,略一躊躇,才道:「青闌這樣,教我如何放心。上次請你任職中舍人一事,不知考慮得如何了?」
「這……」紀筱見他詢問起這個,頓時猶豫住了,不知該如何作答。
「唉,小王是真心想留青闌在身邊,」他頓了頓,低垂了眼瞼,「若是青闌應了,也不枉……也不枉我為李尚書一事,在父皇面前跪了一個時辰。」
紀筱聽了這話,更是吃驚,自己顯然已欠了這位太子殿下一個莫大的人情,這樣一想,便更說不出拒絕的話來,支支吾吾道:「承蒙殿下抬愛,只是微臣愚鈍,若是日後有服侍不周全之處,還請殿下海涵。」
「青闌當真答應了?」延襄立時喜形於色,一把攜了紀筱的手,「野外風大,不宜久留,且回城中,我們尋個地方喝一杯。」
紀筱回頭看了看一片狼藉的馬車,尷尬地點了點頭:「有勞殿下。」
這還是紀筱頭一次騎馬,身後坐著的便是當朝一等一的顯貴,心中的忐忑自是不必細說。延襄怕他掉下去似的,從後面拽著韁繩,將紀筱緊緊圈在臂彎裡,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閑話。
路過一片竹林時,延襄放慢了速度,低聲在紀筱耳邊道:「若是我沒記錯,青闌的名字指的當是細竹吧,果然人如其名,高風亮節,君子之風。」
紀筱耳朵微微發紅,低了頭:「殿下過譽了。」
「瞻彼淇奧,綠竹猗猗。
有匪君子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。
瑟兮!兮,赫兮喧兮。
有匪君子,終不可諼兮。」延襄緩緩吟著,最後意味深長地重複道,「終不可諼兮……」
紀筱暗自有些心驚,他原以為除了龍墨那個猜不透的家夥之外,是不會有別人有這種興趣的,然而如今這位殿下對自己的意圖似乎愈加的曖昧起來,讓他不自覺打了個寒顫。所幸接下來的路上,延襄沒有再多話,更沒有輕薄調笑的意思,出了竹林便快馬如電返回城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