羅夫人便讓羅星曜去打探哥哥的口風,從他口中套出訊息,可是羅夜暝和弟弟說話時,一直是有氣無力的,羅星曜問到關鍵問題時他便說困了,閉上眼睛假做休息,羅星曜也沒有辦法。
羅夫人找了丫鬟服侍他的起居,但他卻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,並不習慣用丫鬟,把兩個丫鬟送了回去。羅星曜自告奮勇服侍哥哥,羅夫人也知道他們兄弟兩人感情甚好,於是便答應了,白天由羅夫人親自照料,晚上就由弟弟看顧。
這一天晚上,羅夜暝怎麼也睡不著,從床上坐了起來,披上一件大氅。
這個時候在金陵算不得冷,可是在中原的晚上已是寒風沁骨了。
羅星曜就住在隔壁,他有要事時,只要拉一拉穿過牆壁的一根細線就夠了,細線的另一端繫著一枚鈴鐺,就繞在羅星曜的床頭,但羅夜暝並不想驚動弟弟。
他下了床,從床底下摸出兩塊石頭,豎著放在地上。仔細看時,那兩塊石頭都用毛筆勾畫圖案,一個畫著笑臉,一個眉毛略垂,顯得甚是憂愁。
他對那憂愁面孔的石頭道:「夜暝,你不要再想著他了,他對你其實一點也不好,要你的陽精,又對你動手動腳的,利用完了就將你扔到一旁,你想著他有什麼用啊?他現在有喜歡的人了,不知多快活,你要是再想著他,為他生病,為他難受,他不僅不會可憐你,還會在背地笑你呢。你看他笑得多開心!」
他看了看旁邊那個笑臉的石頭,用小棍子用力戳了戳:「聞人昊你這個大混蛋,打你打你,你壞死了,你利用我也就罷了,要是你以後敢拋下致青,我一定不會原諒你。」
可是說不原諒,自己也不會懲罰他。他對許致青雖有妒意,但卻不會恨他,兩個人都彷彿神仙般的俊美脫俗,能在一起也是一樁美事。
這樣的神仙眷侶,想必是羨煞了旁人吧,自己終究是凡胎,只有羨慕和祝福的分。
所謂相由心生,自己本來就醜了,若是再心生妒意,便醜得更不能見人了。
盡管安慰自己,但心裡仍然十分不痛快,想踩那塊笑臉的石頭兩腳,但終究還是沒有。
他嘆了一口氣,將兩塊石頭並排放了,低聲道:「聞人昊,你哄哄夜暝吧,只要說兩句好聽的哄他開心,他的病就會好啦,也不會纏著你了。」
他只把自己當成了旁觀者,自說自話了許久,仍然覺得十分悽苦,看著兩塊石頭表情各異,那笑臉的石頭竟像是在嘲弄一般,心裡便是一陣的痛楚,忍不住咳嗽起來。
一直以為自己只要用功就能辦到,也一直以為只要竭力不去想,就不會碰觸到心裡的傷口,可是心神卻是不由自己,如今病成這般模樣,自己也知道是難以回轉。
這種心病幾乎是無法解決的,他只有趁無人之時消解一些。若是告訴星曜,他是一定要去和聞人昊拚命的,以星曜現在的武功,自然不是聞人昊的對手。
或許是咳嗽聲驚動了隔壁的羅星曜,腳步聲從門外傳來,他慌慌忙忙地把兩塊石頭扔回床底,羅星曜已掀了布簾從門外進來。
「哥,怎麼起來了?」
「我有點渴。」
「那你怎麼不叫我一聲?我給你倒。」
他小小年紀,做事已頗有風範,舉止之間竟有一派宗師的氣度。羅夜暝看著他扶著自己躺下後,又去倒水,動作十分俐落,忍不住有些羨慕。
自己學武雖然天資過人,但終究缺少了像弟弟一般的心胸氣概,還會為兒女情長而心旌動蕩,若是真有人把青竹功練到第十層,踏破生死玄關,那個人非羅星曜莫屬。到得那時,天下第一的名頭可謂唾手可得。
「哥哥,你看我作甚?」羅星曜有些奇怪。
羅夜暝低聲道:「你幫我到箱子底下取兩本書來。」
羅星曜原本想問他是哪兩本書,但看他有氣無力的,也不敢多問,找到沉香木箱子,幾件衣服下就放了兩本書,一本是青竹功的原本,一本是羅夜暝手抄的抄本,一行行蚊蠅小楷,俊逸瀟灑之極。
「這個……用來做什麼?」
「你收好。」
青竹幫中以羅夜暝的武功最高,所以這原本一直是由他保管,如今交給弟弟,顯然是表示自己不會再練了。
羅星曜忍不住道:「哥哥,這書你留著吧,我若有不懂的地方,也可向你請教。」
羅夜暝勉強笑了笑,讓羅星曜把床前茶幾移到身旁,把兩本書放到茶幾上,一頁頁攤開了。羅星曜看哥哥翻得吃力,便幫他翻了幾頁,翻到中間時,便發現有些不對,羅夜暝的抄本裡明顯字句和原本有些不同。
他輕聲道:「這書傳了很多代,多有錯漏,你有不懂的地方就看看我抄的這本……」
「哥哥為甚麼要交給我?」
「我覺得……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。」他咳嗽起來,神色更為蕭索。
「別這麼說,哥哥要是……有什麼不妥,爹孃都會很傷心的。」羅星曜畢竟還是年少,聽他這麼一說,眼裡已帶淚水。
羅夜暝只得安慰道:「哥哥哄你的呢,哥哥這麼年輕,哪有這麼容易便死?只有頭發白了的老公公老婆婆才會死呢。」
羅星曜看他笑起來,略略放心。
他說了許多話,已覺力氣不支,只喝了些熱茶便睡過去了。羅星曜給他蓋了被子,也不回去睡了,坐在一旁守著他。
但這一次,羅夜暝睡了一天一夜也沒醒過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