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緯似乎情緒異常暴躁,利爪傷人毫無理智可言。他憤怒大喝:“高長恭!不要挑戰朕的底線!趕快喝了這杯禦賜的酒,剛好省了你遭毒藥折磨致死!你應該感激朕!”
高長恭撐起殘敗不堪的身子,雪白的下巴露出病美人的楚楚可憐風情,黑眸冷靜,認真的,深深的看著他,慈愛憐憫。
小皇帝怒不可遏,狠狠一掌摑上來,神情狂亂:“誰允許你用這種眼神看朕的?你是誰?憑你也配做朕的家人?你配麼?你憑什麼來管朕的家事?心思歹毒,不知廉恥,你這樣的東西早該去死!”
高長恭疑惑,自己什麼時候說過是小皇帝家人的話?家事?
他忽然深思一動,想起一件事來。那是河清四年,湛叔叔剛剛禪位的時候,那天他身體略略好轉,湛叔叔擺了美酒佳餚慶賀。兩人一邊喝一邊回憶往事,閑談之間頗為動容。當時年方十歲的緯兒也來湊熱鬧,那段間小皇帝十分溫順聽話,高湛就允了他。談到邙山一戰時,高長恭回憶起當時火燒糧草之兇險,緯兒聽得入神,道:“入陣太深,失利悔無所及。”高長恭看他說的時候擔憂的神情,圓圓的眼睛睜得老大,明明是少年偏偏一副老學究的模樣,心裡軟軟的,道:“家事親切,不覺遂然。”
他對這個湛叔叔最喜愛的孩子有著矛盾的感情,一面不喜歡他為人陰狠,心機太深,一面又覺得他少年老成,得湛叔叔嚴厲教誨,戰戰兢兢,活的太辛苦,在心底裡,是把他當孩子看待的。他希望這個孩子能治理好大齊,不辜負湛叔叔的期望,也希望他能有自己的幸福。
直到現在,就算小皇帝要置他於死,他也無話可說。他奪走了湛叔叔的愛情,奪走了原屬於他母後的那一份寵愛,就像小皇帝曾經罵過的話,奪走了原屬於那孩子的幸福。但是,他不覺得自己有錯,不覺得他跟湛叔叔之間的感情有錯。
這個孩子啊,怕是從那時起,就存了要殺自己的心思吧。不承認自己是他的“家人”,不承認他是湛叔叔的伴侶,雖才是十歲的年幼孩童,卻已經有了帝王的警惕覺悟。
國事,不能是家事。
自作孽啊。
小皇帝焦急的正待命人強行灌下鴆酒,忽然聽對方道:“緯兒,你這麼急要害死你的長恭哥哥,莫非,是湛叔叔回來了?”
高長恭原本只是猜猜而已,卻見對方瞬間白了臉,裝著鴆酒的酒杯啪摔碎在地上,身體微微顫抖。
高長恭怔住,緊接著眼眶泛酸,巨大的暖流一下子沖破心底的堤壩,目光緊緊盯著他,不敢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變化。
那一刻,石門滑起的聲音,腳步匆匆的聲音,呼吸急促的聲音,在下一秒湧滿整間黑暗的牢籠。
在燈光照耀到的地方,昏黃的光暈中,高長恭看到俊美淩厲的年輕男子,霸氣十足,氣息迫人,琉璃黑眸亮如星辰,向他大踏步走來。
那一刻,他聽到了溫柔神明呢喃的聲音。
重逢
湛叔叔······
高湛趕到密牢的時候,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。那個孩子,身軀單薄,面色蒼白,四肢纖細,然而黑眸卻喜悅得發亮,嘴唇執拗的緊抿著,淺淺的水霧彌漫在少年的眼眶,讓他的心甜蜜的疼。
他走過去,緊緊擁抱這個明明已經二十四歲卻仍然倔強的像個孩子的少年,聞著少年身上淡淡的味道,面板感受到他溫熱的緊密接觸,手掌環抱他細瘦的腰肢,摸著到他幾根數的清的肋骨,聽到他急促的呼吸,身體每一寸都叫囂著懷念他。這副身體,這顆心髒,這纏繞的鼻息,這四處流動撞擊的血液。
他的長恭啊。
他霸道的抬起少年的下巴,撫摸少年冰玉一般的肌膚,如在靜謐的午後親吻一朵花,在漫天花海裡親吻蝴蝶五彩斑斕的翅膀,在歲月的洪流裡親吻脆弱的迷路靈魂,將唇溫柔的覆上去。
失而複得的擁抱,失而複得的豔麗櫻唇,失而複得的美麗少年。
他的長恭,他的摯愛啊。
一吻天荒地老,海枯石爛。
他的他,他的他,終于都回到彼此的家。
在他們身後,站著風塵僕僕的周銳,滿臉愧色的莫靈,還有好久不見的周成,與胡皇後站在一起的和士開。
許久之後,高湛放開懷中的少年,瞥一眼面色雪白的高緯,一句話也不說,拉著高長恭轉身就走。
在他身後,十五歲的少年皇帝出了一身冷汗,那一眼裡的憤怒與警告,像是被侵犯了領地的野獸,陰邪得可怕。他的父皇,對他已經沒有失望或者傷心這種情緒。
他失去了他的父皇。雖然他並不承認他。
然而心底隱隱憤怒的竟是,為什麼朕在他面前還是會恐懼害怕?不是已經手握大權了嗎?不是已經擁有可以掌握天下的力量了嗎?這算什麼?
幾年以後,當少年皇帝國破家亡,山河崩塌,淪為階下囚時,才懂得,那是當時的他還未擁有的,一個帝王被觸到逆鱗時的憤怒和強大。
高湛帶著高長恭在一個地方安頓下來。那是高湛早期給他們兩人準備的安享餘生的小家,位置很是隱秘。
他請來了禦醫,為高長恭除掉身上的毒,陪著心愛的人隱居在鬧市郊外,調理著高長恭的身體。除毒的過程異常簡單,幾乎沒有什麼痛苦,高長恭不得不驚嘆製毒的那個妃子的厲害。
不知道高湛用了什麼辦法,小皇帝再也沒有騷擾過他們,甚至連那些佞臣小人,都會避開他們。
當年威懾一時,令北周與突厥不敢輕舉妄動的大齊武成帝,不是區區幾個跳梁小醜和小毛孩皇帝可以比的。他的手段依舊可以震懾敵人,聰智雄才依舊過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