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遇的時候,他滿心傷痕,怯怯的對他笑,你是我的湛叔叔,真好。
大婚的時候,他一個人躲在後園對他說,湛叔叔,我難受。
自己弒君那天,他失控的吻了他,然後推開他,他面目表情的離開。
在河邊,他問,湛叔叔,你不要我了麼?
逃亡的路上,他認真的表示,對我來說,最重要的人只有湛叔叔一個。
晉陽大戰之前他說,湛叔叔若要這天下,長恭就為湛叔叔守住這天下。
醉酒那天,自己偷偷親他,他無奈的呢喃。
遇到刺客時,他替自己擋箭的鮮血。
這樣的長恭,他的長恭啊。
他遇見他,就像沙漠中遇見一朵花開,嚴冬裡遇見一縷陽光;他遇見他,就像地獄裡遇見一場美好的夢,就像夜行遇見一片飄渺的的極光。他的世界到處都是欺瞞、虛偽、傷害、背叛,爾虞我詐,陰謀詭計,自打他從十三歲那年遇見這個少年,才沒有迷失,沒有退縮,撐起兩個半大少年的世界。
長恭啊,我如何能讓你為我違揹人倫?我是生活在地獄裡的人,不能將你也拖入萬丈深淵。我唯一希望,就是現世安穩,而你能開心快樂的活著。
我的長恭啊
層層疊疊漫開整個鄴城的,是比夜色更濃厚的悲傷。
燭光的剪影裡,少年突然似瘋狂似痛苦地大笑,黑瞳明亮的嚇人,然後再次陷入昏迷。
他的眼角一直在不停地溢位淚水,仿若將要撲火的飛蛾。
湛叔叔,所有的罪孽都由我來承受,這樣,你就沒有理由拒絕我了吧。
生辰
蘭陵王府。
廳堂裡觥籌交錯,絲竹聲慢,歌舞喧囂,紙醉金迷。面色陰柔的河南王高孝瑜與河間王高孝琬各摟一個美人,嬉戲調笑,副將周成胡亂應付著身邊宜春樓花魁的勸酒,餘光不時掃一眼戴著神秘面具,看不出喜怒的蘭陵王,暗呼倒黴。自己不就是想要前來送軍務文案,竟好死不死地趕上蘭陵王在狎妓,二話不說就命人搬來案幾,塞進美人,嚇得他欲哭無淚。朝廷明文規定朝廷命官不得在國喪期間聚眾狎妓淫樂,輕者罰俸祿一年,重者革職論罪,上面新帝得罪不得,這裡自己上司更得罪不得,真真叫人為難,反觀河南王與河間王似無所覺,仍與一群紈絝嬉鬧。河南王與河間王不滿新帝久矣,心生不忿陽奉陰違也就罷了,蘭陵王深受寵愛也罷了,自己一個小人物在跟著攙和什麼勁啊,到時候上面一個怪罪下來,也沒有兩個腦袋夠,如今只能坐在這裡戰戰兢兢,毫無辦法。
周成出神間又望了蘭陵王一眼,細看之下一口酒咽進喉嚨裡差點噴出來。他直到現在才發現,蘭陵王懷裡的根本不是什麼名妓,分明是一個美貌的少年,長得粉腮玉容,甚是美豔,幾乎辨不清是男是女,直到剛才他們兩人調戲時那少年的衣衫散亂露出平平的胸膛,粉嫩的兩點,他才反應過來。這,這蘭陵王竟是在狎玩孌童!
周成忽而想起最近很多事情,隱約覺得奇怪。新君初立,朝廷百官自從見識了新帝的殘酷手段,都忙著巴結新君以保全自身,生怕一不小心惹怒新君,偏偏這位戰功顯赫的少年將軍卻打著生病的旗號連著一個月不上朝,天天在家尋歡作樂宴請賓客,請必狎妓,其中不乏類似河南王等一眾對新君不滿之人,年輕的皇帝不僅視而不見,反而金銀珠寶名藥寶器賞賜不斷。一個恃寵而驕,一個寵溺得似乎沒有底線,當真一個願打一個願挨,這蘭陵王受寵的程度大大令人乍舌。現在連孌童都玩上了,縱然蘭陵王剛剛立下戰功,之前也已經被看不過眼的人參了好幾本,現今又有人要多舌了。
高長恭抿一口送到唇邊的酒,欣賞著胡姬美妙的歌舞,一隻手在懷中十三四歲的美貌少年衣衫內滑動,不做了什麼引得那孩子一陣輕喘,極盡曖昧。神秘面具上黑瞳閃著微微迷亂的光,似乎已有幾分醉意。妖豔的少年被殺氣凜凜的戰神攬在懷中,及其不和諧,這樣的畫面看起來有幾分詭異。
高孝瑜在美人唇上香了一口,猥瑣道:“四弟,先前不見你娶妻納妾,大哥還以為你不愛美人,想不到你竟好的這一口。”高長恭並不答話,舉起瑩白玉杯輕佻一笑,算是預設。大概現在整個鄴城都在傳蘭陵王好男色這一驚天□了吧。然而飲下再多的酒,辦再糜爛的宴席,那個人都不聞不問,恍若不知。還真是殘忍吶。
門外,莫靈沉默地轉身。
翌日,禦花園內。
高湛手拈棋子,青色的寬袖劃過棋盤,墨色琉璃瞳似是隱藏著波瀾的深海,蒼白的手指定住在半空,遲遲不落棋。對面碧目卷發的男子深瞳中沉澱著高山遠水,靜靜等待著。年輕的帝王微微仰起身子,狀似隨意問:“和士開,人為什麼會有永不磨滅的痛苦?”和士開微笑:“皇上,人若跟著本心走,隨心所欲便不會有。”
“何謂本心?”
“取心之所想,得心之所得,棄心之所棄,不拘於世,方為本心。”
高湛鳳目微眯:“帝王家,如何能不拘於世?”
和士開保持微笑不變:“既為帝王,如何不能不拘於世?”
這一問一答之間,決定了很多事情。
高湛沉默,站起身抬頭望天空。
稀薄的陽光從天際灑下,穿過紫色的花藤,初春的氣息還有些冷,粘在面板上發涼。他的目光順著陽光的路徑,凝向碧藍天空的某一點,回憶進來聽到的種種流言,蘭陵王無視國喪夜夜笙歌,蘭陵王不思進取尋歡作樂,蘭陵王貴為一國皇室狎玩孌寵,蘭陵王與人密謀結黨,似有不臣之心蘭陵王,蘭陵王。他知道他在幹什麼,他在逼他,在兩人情感的戰場上背水一戰。高湛的思維跟著視線穿越九重深宮,穿越紅塵萬丈,遙遙達到最高的雲端,俯視萬物蒼生,山河大地,一股豁達蕩滌胸腔。彷彿魂靈沖破桎梏,獲得新生。
既然放不下,那隨心所欲一回又何妨?
這一刻的高湛,氣勢逼人,超然物外,一身王者霸氣。
既已站在人世間權位頂端,又何須顧忌人世間倫理綱常!
這一天是蘭陵王高長恭二十歲生辰。
蘭陵王府張燈結彩,熱鬧非凡,賓客如潮。莫靈指揮者一群丫頭下人,新請的廚子對擺設不熟悉,收禮的庫房放不下了,打算給賓客用的琉璃杯還沒清洗好,是忙得團團轉。今日的重心蘭陵王被一群人圍在中間,寒暄的寒暄,套近乎的套近乎,什麼年輕有為少年英雄、英俊瀟灑風流倜儻,一大堆溢美之詞,高長恭黑瞳似笑非笑,嘴角勾起,凡有敬酒來者不拒,雙耳泛紅,古樸的金色面具在燈火下流光溢彩,也彷彿生動了許多,不想平日裡那麼嚇人。他的行事作風不知道什麼時候漸漸染上高湛的習慣,比如說話冷冷的語氣,比如眼角淩厲的風情,又帶著旁人沒有的殺伐果斷,吸引了無數人的眼光。
待到酒至半酣,忽然人群一下子安靜下來,靜謐的有些壓抑,高長恭順著眾人自動讓開的空隙看去,只見年輕俊朗的帝王鳳目微揚,面無表情一步步踏進來,錦緞玉靴華美精緻,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上。他一直看著他,默默的從懷裡掏出一個漆色沉香木盒放在他面前的桌上,然後深深望他一眼,轉身離去。好多人都無顏見一面傳說中殘酷冷厲的帝王,目光都注視著他,微微膽怯,看著他緩緩轉身離去,沒有人注意到蘭陵王端著酒杯的手輕輕顫抖。
等到有人回過神的時候驚呼:“蘭陵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