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包裹裁的布是大紅,十分明麗,往日也不見遲譽用這樣豔的顏色,故而他有此一問。
遲譽解開包裹,卻是兩個小巧的紅漆箱裝在裡面,這紅漆箱做的十分細巧,紅木質地,鎦金包邊,箱面雕滿並蒂蓮花,十分喜慶的樣子,宿昔眼看著,不自覺啊了一聲。
“哪家好事將近?必是爵爺近身的人了。
這紅漆箱多為婚嫁所用,雕刻喜慶吉祥的花樣,遲譽總不能無緣無故尋了來,定有什麼緣故。
“闕晴好事近了。”遲譽展眉道:“人家昨日已下了茶禮。”
宿昔愣了半響,勉強笑問:“不知是哪家的公子這樣有福氣。”
“是我手下將軍。”遲譽擺擺手:“雖然祖上無蔭蔽,卻是個有骨氣,又十分爭氣的人,與陵苑一役裡封了鎮邊將軍,就駐紮在霜遲城外,我看著他非池中物,正要這樣踏實能幹的,否則……你知道闕晴出身,我雖視她為親妹,到底身份低些,若真嫁去高門大戶反而要吃虧,不如在離得近的地方,風風光光安安穩穩做一府主子。”
“英雄不問出身,管小姐雖出身低了些,卻是那豪門嫡女一百個比不上的,將軍真是有福氣了。”宿昔心裡有些忿忿,別過臉去:“從前與爵爺說起,到底是平民家裡庶出的女兒,出身上吃了啞巴虧,不知日後嫁娶,那個不計嫡庶的得了去,原來撿便宜的人在這裡。”
“你也知道。”遲譽點點紅漆箱,沉聲道:“如此安排也是對佳偶了,這幾日霜遲那邊為她預備著嫁妝,也得有點新做的女紅帕子才好,我正在夙都,去漆珍閣與她定做了一對紅漆箱,放些針線小玩意兒十分得宜,城北純金純銀打的蟹九樣也在這幾日,等空閑了去取。”
“爵爺想得周到,只我想著管小姐身份格外不同些,嫁妝陪嫁重一些,還得有別的傍身再好,否則就是嫁到霜遲城,與錦王府低頭不見抬頭見,萬一受了委屈也不敢來哭訴,到底要吃虧的,爵爺怎樣打算?”
“為在意的人,自然無處不周到。”遲譽道,“三品將軍發妻,自然就是誥命夫人了,我想著等他再立下軍功,為他討賞,順便為闕晴覓個封號,對外就說是我義妹,長年幫著打理府邸,夙慕必無不肯的。”
“就是封了郡主,那也不過區區一個郡主,非是郡王啊…”宿昔笑嘆了一句:“只怕夙皇惦念著的,還是爵爺這塊心腹大患。”
他是最明白不過其中道理的,遲譽與夙慕,不就如他與浦粟?他是浦粟堂弟,手掌兵權,浦粟尚且容不得他,何況遲譽?遲譽是夙慕同父的親兄弟,同樣手掌重兵,更令人發指的是,他是先帝親筆寫了遺詔留下帝位的儲君!夙慕要是不心心念念著弄死他,那就不是夙慕了!
想到這一層宿昔自己也有些隱憂,正小婢子進來貢新摘的杏花,如今天氣暖了,往年杏花花期衰敗也就是這個時候,今年不知怎麼,杏花卻開得這樣好,白裡透粉極是喜人,杏花通“興”,夙都人人都道是吉兆,遲譽看著小婢子手腳利索奉上花,因而對他道:“今年杏花開到現在,真是好兆頭,杏主病癒,是預示你要大好了。”
“日日這樣圈養,便是瀕死的豬也大好了。”宿昔對這個說法不置可否,目光落在書捲上,忽聽遲譽道:“你是何人?”
這一句話驚了宿昔一下,他抬頭,就見遲譽這句話是問奉花婢女的,那小婢子巧笑倩兮,轉身對他恭敬的福了一福。
那眼神何其熟悉,那笑意何其熟悉,宿昔知道,是離別的時候到了。
婢子輕巧撕下面上人皮面罩,露出一張明麗綽約的臉,遲譽似是已知曉她身份,半分神色不露,只把目光轉向宿昔。
“紜娉來接我。”宿昔道。
“我要回陵苑。”
他本也不欲多說,見遲譽只坐在那裡不多問,便從榻上起身,到他面前:“這些日子……多虧了你,否則這一身的傷被趕盡殺絕,真不知要落到什麼境地去。”
“你的傷皆是我所為,何必謝我。”字懸在喉間,都彷彿有千斤重,遲譽擺手道:“罷了。”
相識多年,日日夜夜的相互扶持、推心置腹,到了後來,被背叛,被欺瞞,一顆心都剖出來血淋淋的給那人看,到了最後,還是留不住,還是要回去陵苑。
這其實不是什麼意外的事,宿昔對他提過多次,自己一定要回陵苑,遲譽不怕等,卻怕他一去,畢生再不複返。
就算真的不複返又怎麼樣,還像從前一樣率兵幾十萬攻進陵苑邊境,金戈鐵馬,兵戎相見,殺得漫天血舞,消磨盡他們之間最後一點情愛?
更何況,宿昔對陵苑之情,那樣深刻入骨,不可磨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