紅紙傘……當然還是和祈月燼有關。在他以“緋公”的身份持傘時,紅傘便以傘面鮮紅的圓滿諷刺著他血腥而殘破的身世。在他藉由“莫悱”的假象持傘時,紅傘便不再是他殺戮的工具,倒成了他施展溫柔的最佳憑依。
安納斯永遠不會忘記,在那個黑邃悽迷的風雨之夜,祈月燼用紅紙傘為他撐起了一片清明的天。雖然赤色的他完全陷入了雨中,卻仍蓮華綻放般輕聲說出:“我帶你回家。”
現在,卻是安納斯帶著身大心小的祈月燼回家了。就算驛站只是個容不得他們過夜的暫歇之所,但那也是可為兩人遮風擋雨的歸依之處。安納斯覺得自己也有所成長,他不再把眼可見、手可摸的建築物當作“家”的必要組成部分,而真正認同了“有他的地方,便為家”這句話的道理。
可在前兩個世界,因為祈月燼離他而去,他好不容易得來的“家”,也隨之湮滅了。其中,與紅紙傘相關的他的離去,令安納斯扼腕悲慟的,莫過於那場海邊的訣別。
那時,祈月燼成功的斬殺了海之魔女,撐著紅紙傘,站在雨中的沙灘上,背對黑色的大海,等待懸崖上、別墅裡的安納斯清醒——奔跑——抵達他面前。
然後,他說他走不動了,於是安納斯揹著他走。
夜空是黑的,雨幕是黑的,同此街此景別無二致。那時多的,唯有蒼茫無際的大海,卻也是吞沒了一切希望的黑,好似兩人進入了一條看不見出口的火車隧道。安納斯腳底的沙灘上彷彿鋪著一條廢棄的鐵軌,他在黏重的沙灘上踩過深深淺淺的腳印,便是在一道道枕木上留下了滴滴點點的血淚。
黑色的沙灘不斷向遠方延綿,他們就像兩葉浮萍,漂泊於動蕩的滄海。漆黑的鐵軌沒個盡頭,苦忍抽噎的少年人揹著油盡燈枯的將死者,因為找不到救援的車輛,就只能靠著少年人血肉的雙腳跋涉,在一片漆黑的世界裡,根本看不到未來。
但安納斯也是努力過了的。他努力過,妄想過,試圖重燃那飄搖黯淡的一星火。他像長舌婦般嘮嘮叨叨,扯出各種話題,逼祈月燼不斷應答,以為這樣就能讓他保持清醒,直到雨止日升,希望普照。
就像方才,心有所憶的安納斯回答純真無邪的祈月燼那樣,在雨中、傘下,瀕臨死亡的祈月燼回答一腔慘痛的安納斯,就是用虛弱微渺的語氣應道:“嗯。”
開始是一句一問,後來,變成了一步一問。
最後安納斯實在受不了了,罵了他一句:“你他媽的,也太混蛋了。”
而他就在幾乎同時,化作了灰燼,墜下了紙傘,空落了安納斯的脊背。
他走得那麼突然,卻又那麼恰時,好像獨自一人,不跟安納斯打招呼,就很準時的,去赴了一個只有他知曉開場時間的晚宴。
——一個永遠不放客人回歸的宴會。
後來,安納斯想想那副場景,沒良心的覺得,也挺狗血。
高麗有部很經典的電視劇,在華國直接被稱作《藍色生死戀》,實際上,“藍色生死戀”一詞是四部系列電視劇的合稱,僅僅那部劇,被稱為《秋日童話》才對。
《秋日童話》裡,男女主角訣別的鏡頭便是男主角揹著瀕死的女主角,漫步於海邊的沙灘,對著女主角不斷的嘀嘀咕咕,妄想讓她更長時間的保持清醒,便也是再多一秒的,與她相依於世。
當然,女主角就像祈月燼一樣,原本應答得好好的,突然就沒聲了,沒氣了,死掉了。
安納斯看那部劇,是為了陪施哀央打發無聊。他看到女主角因生命消逝而垂下蒼白消瘦的手、男主角無限悽哀悲苦的發出一聲抽噎,也只是漠然的給出了兩字評價:狗血。
可他萬萬沒有想到,自己所經歷的祈月燼的死亡,狗血更甚,他的悽哀悲苦,更甚。
電視劇裡的女主角好歹也留了個全屍,祈月燼倒好,連進火葬場的麻煩都省了,直接化為飛灰,散於風中,不知飄去了哪裡,害他根本不必花錢買什麼骨灰盒。
心想著,給他立個衣冠冢吧!可見證了他戰鬥英姿、可稱為他的化身的紅紙傘,卻被海風吹進了大海,被海浪推離了海岸,隨著波濤,去向了象徵“無盡”的海平線。
安納斯倒是去追了,直接跑進海裡,與黑色的海水爭搶他的遺物,可惜命不由人,他終是失了他,失了傘,失了與他同死的機會……
……被白魔女救起。
長長又長長的,安納斯長嘆一聲。
就算知道經歷過的世界便也是被他拋棄的世界,那些心痠痛苦的記憶一旦被勾起,他還是會被往日的深淵吞噬,難以逃離。
現實中,他揹著祈月燼,回到了驛站,可剛上樓、抵達二人的臥房門口,祈月燼手裡的紅紙傘就落下了。
原來,身大心小的美人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