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沁槐頭都大了。但真把兒子放了出去,讓他看到那極可能是活春.宮的圖景,她這個母親可謂太不稱職!再者,難保惱羞成怒的急脾氣安納斯不會找——祈月餘的麻煩!
“餘兒!你是不是不聽話了?!”微沁槐拿出全部的威嚴,低吼道,“燼兒深夜不睡覺,跑去打擾安先生,已是不該,安先生到時候自然會罰他!你若是跑了出去,休怪我不僅不勸安先生輕罰你,還罰上加罰,讓你知道不聽娘親話的錯!”
祈月餘幾乎是第一次被吼,他也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,便“喔”了一聲示乖,再眼觀鼻、鼻觀口、口觀心,神遊太虛了。
微沁槐看自己還鎮得住兒子,不由得大鬆口氣。她怕祈月餘在毯子裡憋悶,但馬車外若再傳來什麼了不得的聲音,她更怕自己難以第二次矇混過關。
為表歉意,她也鑽進了毯子,掩住兒子的耳朵,閉目養神。
馬蹄依舊噠噠。
車廂浮於潮水般輕晃。
感受著祈月餘逐漸平緩的呼吸,聽著他細小的鼾聲,微沁槐在毯內的黑暗中睜開了眼睛,愣然無言。
她對於安納斯與祈月燼的戀情,其實也深感其違情背德過。但和祈月燭的畸戀一對比,她又嘆息著釋然了。她認為,在祈月燭與司君安的悲劇裡,自己就是一個純然不討好的下作醜角,但她這麼多年來對祈月燭的傾心付出,又能一筆勾銷麼?祈月餘問她是不是不喜歡祈月燭了,她思前想後,痛定思痛,卻給不出個清晰明確的答案。
她知曉自己的情因何而起,卻不知,它為何能在飽經摧殘後一往而深。她也恨,也怨,也自責,也悲慟,但要挖出她深種的情根,非得連帶出她血淋淋的心髒,痛得她魂歸無處!
若問她後不後悔出逃,她只能垂顱漠然。她如何不瞭解祈月家的恐怖!她粗略一算,早知祈月燭已得到他們五人逃出離山的訊息了!
她知道,五人中,唯一絕對有活路的,只是安納斯一人。祈月燭真正想追蹤的,也只是他一人,而非其他。跟著安納斯,無論逃到天涯海角,也只能得個惴惴心慌一輩子的終局。
所以她早就提議,抵達第一個驛站後,五人分兩路出發,繞行不同的小道,在楓羽邊界的小村彙合。安納斯同意了。那時,她看著他冷靜的側容,卻毫不知他有沒有察覺到,自己要在兵分兩路時拋棄施和尚,只帶著祈月餘另尋他路奔逃。
她想,這也無可厚非,畢竟她得護住自己唯一的孩兒,同安納斯要護住自己唯一的愛人一樣有理有據。她私認為,就算安納斯逆反本性,向祈月燭卑微討饒,她和祈月餘也只能成為祈月燭牽制安納斯一輩子的工具,就像祈月燼便是司君安記掛至死的心頭硃砂。
她欠著司君安,便不想再虧欠安納斯了。她和祈月餘就算不是祈月燭的頭號追殺物件,卻能替安納斯和祈月燼分散一部分祈月家的追蹤者,既給他們留了一線生機,又為自己賺得了不拖累他人的虛名……
她循規蹈矩慣了,卻在這時,想要賭一把!她既無情的背叛了安納斯,又是在大愛無言的顧念他,這種糾葛的矛盾感伴隨了她一生,也將陪著她成為一抔黃土,直至無人記掛、無人念想,無人憶起她作為一個平凡女人的痴痴付出。
一滴淚水滑過她帶了細紋的眼角,無聲的落入毛毯,很快便被毛料吸收了。
她閉上眼睛,想著過往,想著此時,想著前路,仿若她化作了一浮小舟,極速掠過自幼及長的所有記憶,迴光返照的重病者般,走馬觀花著自己的一生。
她發現,人之一生,一葦可航。情海淼淼,抵達那人的心,也不過航一葦的氣力。
然,又是何人在悲嘆河廣?莫不是痴而不得者,在跂予悲望?
她緊緊的關住眼皮,不讓淚水流下,濕了兒子陽光爛漫的夢。
她是不會忘記的。那天,桃花盛放,那個身著紅衣、神仙般的人物嫣然微笑,遞與她一枝豔桃。
那年,她還懵懂無知,幾乎是刻意的忽略了自己所持桃枝上,最美最豔的那朵已經被點綴於司君安的發髻。桃花熠熠生輝,灼灼其華,映襯那雙水光溫潤的貓兒眼,讓他宛如洛水神的夢裡人般靜好。
誰謂河廣?曾不容刀。她的桃花,她的青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