環顧四下,他視力雖好,卻只能看到更深邃的黑暗。流過石上的清泉叮咚輕響,竹葉尖兒上的露水滴下時,壓彎了葉片,“滴答”一聲過後,再無波瀾泛起。
驀的,思戀像是源頭不明的溪水,淺淺淌來,瞬間便充盈了他小小的心構築的,那小小的水庫。
因為失去了攔水壩,盛於小水庫胸襟裡的水又奔湧出去了,雖成不了銀河直下般的九千尺瀑布,卻自稱一簾情緒奔瀉的水幕,嘩啦嘩啦,水聲中藏著他或嚴厲、或溫柔的話語。
老實說,祈月燼已經習慣安納斯突然冒出的無心嘲諷了。他受不了的,只是安納斯把他跟祈月燭扯到一起,還明裡暗裡貶他,抬高她,好似祈月燭在他心裡,才是留下深深印痕的正主一般。
他鬱悶的想著,自己再金貴,也金貴不過娘親啊。
娘很強,很漂亮,很能幹,是頂頂厲害的娘,除了,總是讓他疼……
爹爹是娘親的,他認這個理。
可安呢?安是誰的?
他不是爹爹,但娘想要他。他對自己那麼那麼好,所以自己也想要他。
這樣一來,不就等同於,他要跟娘搶人了嗎……
他能搶得過金貴的,強大的,漂亮的娘親?
他有資格違逆她,又有能力與她爭奪嗎?
祈月燼抽抽鼻子,剛想學大人,嘆一口長長的氣——
突然聽見,頭頂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:
“醜八怪!”
醜八怪
“喂,醜八怪!我叫你呢,聽見沒有!”
雖然聲音被刻意壓低、壓粗,但明耳人都能聽出其中的青稚。
果然,“欻拉”一聲,一個黑影就落到了祈月燼面前。
來者向前幾步,星光與水色映亮了他的面容——儼然另一個更為長成的祈月燼。
但他的眸色和發色偏於暗沉,火赤夾了濃黑,便成了內斂的玄色,十分不符他張揚跋扈的表情。
祈月燼見兄長駕到,還一副吊高眼角、氣勢逼人的模樣,不由自主輕挪腳步,一點一點蹭開與他的距離。
祈月餘勉強比祈月燼高一個頭,可他見自家幼弟又顯出了唯唯諾諾的小媳婦樣,頓感自己高聳入雲、氣勢磅礴,是有資格訓斥、責罰他的。
他仔細瞧了瞧垂下眼睛的祈月燼,有些詫異他那毫無傷痕的面容。雖然看著祈月燼,像在看著另一個自己,但祈月燼總有那麼些地方格外細膩精緻,讓祈月餘回想自己,只覺得粗糙了、草率了。
“醜八怪!你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,啊!?”祈月餘打小就被人誇贊好皮相,被誇得他自己都麻木了。陡然見到一個更“好皮相”的自己,他有了種相貌被侵.犯的不爽,便由著性子破口大罵:“明明就是個醜八怪,竟然照抄我的臉!活該被爹爹關進牢裡,哼!”
他繞著祈月燼轉起了圈子,活像在檢閱牲口的挑剔農夫,他說:“你怎麼不繼續呆在牢裡嚇人了?誰準你出來的?我要告訴爹爹去!有你好受的,醜八怪!”
祈月燼自小,就被翻牆偷溜進小院的祈月餘一口一個“醜八怪”的罵,本已麻木,甚至覺得自己真的挺醜,還曾躲著司君安,怕自己的生身父親也嫌棄他。
可祈月餘一提地牢,他又想起了自己兄長曾對他見死不救的背叛行徑,再加上這些日子,安納斯反複教導他要有“男子漢的血性”,他那好不容易累積起的、小小柴堆般的血性遇上了一粒火星,倒十分爭氣的燃燒起來了!
“是安救我出地牢的!你告你告你告!我已經出來了,你再怎麼告,都沒用!安會保護我,再不讓我疼!”祈月燼大聲嚷嚷,小手捏成了拳,赤色的大眼睛頭一遭溢位火光,“你是壞人,安是好人!安會教訓你,誰叫你壞!”
祈月餘瞪大了眼睛,只覺得祈月燼的話頗有劈頭蓋臉之感。這廢物弟弟怎麼大變了個樣,敢和他叫板了?!
“醜八怪!”他用一聲暴喝表達出上位者的憤怒,“什麼安?誰是安?會救醜八怪的,不是傻子就是笨蛋!呸呸呸!醜八怪是個小騙子!明明是自己逃跑,還編謊話,騙誰啊!我一定會讓爹爹教訓死你!打死你個騙人的醜八怪——哇啊!?”
祈月餘只覺得屁股被向上一揚,他就在一陣突如其來的悶痛中撲倒在地,吃了滿嘴的泥巴和沙土。
更好死不死的,他趴跪在地上,忍著疼痛抬起頭,卻正好目睹祈月燼驚詫俯視的臉——他這才明白,自己給祈月燼下跪了!
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