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那一刻,太極兩儀劇烈震顫,一化黑眼白龍,一化白目黑龍,猶如兩股沖天颶風,又像黑白二色的堅硬鋼錐,狂轟著釘進旱神胸膛!
濃血湧如巖漿,旱神的身軀便如噴發血海的火山,海嘯般的赤紅蒸汽淹沒了大地,祂的怒吼變作痛苦的哀嚎,剎那倒飛出去,一去便是千裡!
數萬年前,叔均對著女魃乞求,說神啊,請你往更北的方向去吧。女魃就去了,因為更北的方向,尚有她的容身之處。
而此時此刻,劉扶光對旱神說,神,你便遠離這裡,永遠不要再回來了吧!旱魃也必須退避離場,因為此世已經沒有祂的容身之地,大道兩極都曾對祂施以援手,只是祂不願更改自己的主張。
地表開裂深谷般的溝壑,宛如創世銅牛,拖著日月星辰的牛軛,深深犁過這片不毛之地。地下的巖漿暗河發出低低的潮湧之聲,亦如膽怯地嗚咽。
這下聲勢之浩大,引得心魔與晏歡竟不約而同地停手,看向下方時,眼中全充滿了不可思議的神情。
心魔忌憚,晏歡狂喜,二者都不曾料到,劉扶光居然還有如此後招。
“你得意什麼?!”心魔難耐計謀落空的怒火,對晏歡呲牙咆哮,“至善強盛,你就衰弱,看看你自己的模樣,你真以為能勝過我?”
他說得確實不錯,晏歡慘遭輪番削弱,還能站在此處,與神軀龍心一應俱全的心魔相拼,就已經堪稱奇跡了。現下,他簡直殘缺得可怕,龍血瀑發如泉,渾濁九目,過半數都被心魔打瞎,眼球中形狀不定的晶體相繼爆開,化作爛泥般不堪的肉花。
看著他,心魔立刻就有了別的主意。
“至善!”他劈手攥住晏歡作為脊骨的九目,朝下方喊道,“若不想叫本尊被我吞噬,就來世界海內尋我!記住,我的耐心有限,時間更是有限!”
說著,他強提起晏歡的殘體,一聲嘯響過後,雲海爆出巨大黑洞,直通外界億萬星塵。
心魔與本體都消失了。
劉扶光咬牙暗罵,他抓緊時間,沖向處於放逐邊緣的旱神。
他必須拔掉這個錨點,他必須……
流星墜地般的宏大天坑中,旱神還活著,熾熱的鮮血蒸汽不住噴薄,祂的胸膛整個凹陷下去,四肢筋骨開裂,即便要重生,那也是極其緩慢、艱難的過程。
“動手……吧……”祂滿口是血,含糊地說,“鍘下我的頭顱,將它帶走……我便逐漸碎解,從此不複於世。動手罷……”
劉扶光一瘸一拐,提起手中長刀,對準了旱神的脖頸,他先前斬過的位置。
他想到萬裡沙海,無邊無際,旱神為這裡的世人制造了一尊絕對無解的統治者,人們活著,但是活在對祂的恐懼之下,祂自稱只有面對統一的大敵,才能使所有人團結一心,可真的是這樣嗎?如果面對共同的恐懼,人就能如此簡單地放下一切分歧矛盾,那為何還會有樟柳神的出現?
刀鋒高舉,劉扶光又驀地停頓。
……但不可否認的是,赤水王沒有做錯任何事,正相反,他的願望是真的,他的努力也是真的,一切皆為弄人天意。他本不該死,旱魃也不該現世,是萬民的所作所為,催生了這樣一個怪物的誕生。
長刀微微偏移,面對重傷難愈的旱神,劉扶光同時陷入了無法斷決的境地。
不錯,確實是當時萬民的罪業,可人死如燈滅,他們的孽債,難道要禍及子孫,令後人代代償還?就算禍及,那麼旱神的複仇截止到多少代才能夠滿足?數千年過去了,赤水王無辜,旱神卻是毋庸置疑的有罪。
劉扶光第二次舉刀,不知為何,他心中鼓著一口氣,不願洩出。
既然如此,天理講求因果迴圈,一切錯處都得算在晏歡頭上。是至惡催生了這場悲劇,他背負玄日而過,就此激發了所有人心中的惡念……我也囚困於棺中,不能聽見諸世悲泣,哀悽難絕。
刀鋒再有放下的趨勢,劉扶光急忙攥緊刀柄。
不!別再想了!善惡有別,為了大局,我必須拔除錨點,讓心魔無計可施,否則一路走來,豈非白費心血?
他第三次高高抽刀,然而這一刻,他怔悵出神,腦海裡只剩下最後一道身影。
晏歡。
他本就衰弱得無以複加,鏟除旱神,他便再無任何自保能力,心魔要殺他,不過一念之間。
……晏歡。
劉扶光三次提刀,三次放下。
最後,他下定決心,望著旱神,低低說:“就留你在這罷,回來再跟你算總賬。”
不料他會這麼說,旱神當即驚愕無比,失聲道:“你……你可是至善,怎能不動手殺我?!”
“我不是至善。”劉扶光轉身離去,沉聲道,“自此,就不再是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