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晦暗星光、無盡微塵裡,劉扶光看到了一切的答案。
意料之內,情理之中,那答案完美印證了他的推想。
——六千年來,玄日淩空。
九目旋轉,背負著黑日的黃道巨龍飛過星屑彌散的世界海,其混沌暴惡、無理盲目,恰如一生之中的孤高天意,無法阻擋,更不得違拗。
劉扶光聲音幹澀,道:“……是你。”
晏歡追在他身後,看到這一幕,同時緘默不語。
不用下去再確認了,劉扶光心裡很清楚,無論赤水王擁有多少人的愛戴,建立了多麼完美仁善的國家,他能練出多高的修為、多無懈可擊的心境……無論是不是至善與至惡都出手幫助,他都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。
他永遠要被狂熱的人群淩遲處死,作為“旱魃”,獻祭給上天。
因為,造成這個局面的正是晏歡本尊,昔時最為強大的至惡龍神。玄日輻射此世七天七夜,點燃了這個本就弱肉強食的世界,又使流言發酵成了深信不疑的傳說。在赤水王死後,萬民的執念仍然流連不息,以致這種無比強烈的“氛”,真的扭曲了現實,令古往今來的第一隻旱魃破土而出。
晏歡夾著尾巴,低聲道:“扶光……”
“噓!”劉扶光眉頭緊皺,豎起一根食指,“噤聲,我在想。”
現下唯一的問題就是,觀世鏡的目的是什麼?
作為旱神所持有的神器,觀世鏡有一點非常奇異的地方,那就是劉扶光和晏歡誤入神器內部,卻感受不到它的排斥和敵意,反而被它一路引導著行動,就像它是要告訴他們什麼一樣……
旱神的根腳?這個他們早已知曉。
出去的方法?沒有觀世鏡的允許,他倆要強行沖鏡,只怕也得付出不小的代價。
劉扶光緩緩蜷起食指,凝神細思。
鏡子叫他們對旱神施以援手,分別以至善和至惡的方式,幫助年輕的赤水王達成心願,只不過兩種辦法全失敗了,赤水王的死因,始終那麼悽厲而瘮人。
毫無疑問,至善至惡的兩次幹涉,是有某種意義在裡面的,可那究竟象徵了什麼呢?
“女魃……”劉扶光腦中靈光一閃,他慢慢問道,“我聽說,昔日叔均驅逐女魃,只說了三個字,這可是真的?”
晏歡一愣,急忙回答:“真的,只需‘神北行’這三字,便足以驅趕女魃了。”
——女神啊,請你往北邊去吧!
短短的三個字,卻沉重如山,蘊含著能夠趕走一位帝女的力量,只因言語中潛藏著靈,那是解讀世界,詮釋真理的密碼。
而至惡與至善,本身便象徵著黑和白、濁和清、陰與陽的兩極。他們合起手掌,便均衡了大道;分道揚鑣,則意味著諸世之間的禍事。
劉扶光蹲下身體,在空中畫了一個太極圖出來。
“這是什麼?”他問晏歡。
晏歡回答:“陰陽合璧,這是道。”
劉扶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,他站起來,喃喃道:“我想,我找出了驅逐旱神的‘咒’。”
話音剛落,鏡中的世界,再一次劇烈搖撼起來。
刺眼的白光剎那擊穿宇宙星辰,擊穿他們眼前的永珍!他們的四肢、身軀,皆如鏡子般閃閃發亮,折射著來自遠方的萬千道晶光。
緊接著,從發梢到指尖,清冽的粉碎之聲不絕於耳,裂紋飛速蔓延了全身,隨即燦然盛放。伴隨一聲鳥鳴般尖銳的碎響,被觀世鏡桎梏的力量再次回流體內,晏歡抓緊機會,迅捷地攬住劉扶光的腰,化身為龍,一頭撞破純白的時空,再度回到了睽違已久的現實世界。
世上千年,鏡中一日,現實世界的時間幾乎沒怎麼流逝。遠處依舊是旱神狂暴的怒吼,他們依舊在赤水神宮塌成的廢墟裡滾成一團,熾熱的空氣一瞬湧上,蒸得二人周身水汽四散、白霧彌漫,恍如置身夢中。
鏡中數十年的光陰,當真像是一場漫長無比的夢,眼看旱神發狂地撞進來,劉扶光大喊道:“赤水王,停戰罷!我已經知道你的來歷了!”
旱神瞥見翻倒在側的鏡子,更加憤怒,披頭散發地咆哮道:“卑鄙小人!”
“你看,我早就與你說過,”劉扶光身後,忽然響起一個無比熟悉,熟悉到令他為之心悸的聲音,“即便是至善,也會耍點小心眼,可你就是不聽。”
……晏歡?
不,不是晏歡!
劉扶光驚得猛一回頭,晏歡已經擋在他身後,替他接下了捅向後心的一記暗刀!
“好久不見,親愛的扶光。”心魔露出舒展的笑容,情意綿綿地凝望劉扶光,“怎麼了,沒想到我會逃出來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