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扶光皺眉道:“你不認得我們了?我們是……”
他的話咽在嘴裡,因為晏歡伸出食指,在他掌心輕輕寫了兩個字。
“心魔”。
此乃心魔幻境?
劉扶光心裡模模糊糊的,似乎抓住了什麼頭緒。
他上前一步,一手堅定地按在少女的左肩,沉聲道:“告訴你的師叔,第一,你已是獨當一面的修士,能夠決定自己的去留,不需要他僭越做主。第二,男女輩分有別,他不應當握著你的手,還握得這麼緊密。”
晏歡的另一隻手,同樣輕飄飄地搭在少女的右肩上。
“殺了他。”他吐出蛇一樣輕柔的誘語,“你的天賦、資質,都超過眼前這個屍位素餐的偽君子,你把這裡當家,他卻不願讓你留在家裡,任憑他嘴上說得如何好聽,還不是要把你趕出去?殺了他,自己當這落仙觀之主,豈不美哉?”
金翠虛左看右看,吃驚道:“難道你們是我的心魔嗎?我……”
她猶豫道:“別人的心魔,長得都跟自己一樣,我的心魔,為何是兩個男子?”
晏歡微微一笑:“仙路漫長,在這條路上,除去自己的修為,其餘無論出身、性別、貴賤、美醜,一概都是虛的,你怎的不懂?”
金翠虛道:“你說得有理……啊,不對!師叔對我恩重如山,師門更對我優厚,我怎可、怎可以下犯上,取而代之?”
“你不聽他的,那總該聽我的了。”劉扶光笑道,“待你恩重如山的,不該是貞陽,而是你的師叔祖。我且問你,你的寶劍,是貞陽給你的,還是你的師叔祖給你的?”
金翠虛微微一怔。
好像……是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。
她自幼沒有父母,師父收她為徒,不過數年,就死在魔修手裡,師叔祖將她扶養成人,待她視如己出。在她心裡,慈祥可親的師叔祖,就像她的夢想中的親外婆一樣。
反觀貞陽師叔,他又做了些什麼呢?
時間再度開始流動。
金翠虛困惑地低著頭,很多不對勁的東西,從她的腦海中一一劃過。
“師叔,我覺得……”她用力抽了抽自己的手,卻抽不動,貞陽捏著她的力道之大,令她生出一股又駭又怕的寒意。
她心頭升起一陣煩躁的火氣,咬牙掙紮半晌,貞陽就像一具鐵鑄銅人,頑橫地一動不動,金翠虛心頭的無名業火愈發旺盛,她猛地抬頭咆哮:“別動手動腳的,放開我!”
——剎那之間,她看到了貞陽的臉孔。
昔日那個言笑晏晏,正氣十足的師叔已經不見了。貞陽的眉宇間雜毛陡生,似是籠罩著一層黑氣,瞳仁也大得不正常,嘴唇中露出的一排牙齒亦變得嶙峋尖銳,耷出一截長到堆不下的舌頭,淋漓的涎水,便順著他修剪整齊的髭須滴滴滑落。
他的外貌只發生了微小的異化,整個人的氣場卻變得這麼貪婪、醜陋,猥瑣得讓人想吐!
金翠虛的大腦一片空白。
“瑩蟾,師叔真的心悅於你啊……”貞陽緩緩地湊近她,惡臭撲面而來,“你為何不能體諒師叔的苦心……”
“滾開啊啊啊——!”
金翠虛的神情混合了厭惡、作嘔、恐懼與不可置信,她嘶聲大喊,腰間七星劍砉然出鞘,一劍砍斷貞陽禁錮著她的手腕,黑血狂噴!
貞陽同時發出痛苦的怒吼,金翠虛顧不得什麼章法,什麼招式,把七星劍像大錘一樣呼嘯亂掄,重重擊打在貞陽的胸口,直接將其掄飛出去,將大殿上的屏風裝飾,統統砸得轟然四濺。
“瑩蟾……師叔是亂了方寸,失憶失態……毫無為人師長的風範……”倒在廢墟間,貞陽的身體支離破碎,嘴唇尚在一張一合,活像在複述設定好的臺詞,“你就用師叔祖賜予你的、這把寶劍……懲罰師叔……”
金翠虛喘著粗氣,愣愣地提劍走近,望著似人又非人的貞陽,她喃喃道:“我、我殺了師叔……我……”
無法承受眼前的一切,她腦子裡的弦乍然斷裂,金翠虛大叫一聲,倉皇提劍而出,轉身奔向了茫茫的夜色。
劉扶光和晏歡看著眼前的一幕幕,以及倒在廢墟裡的貞陽。劉扶光嘆道:“你不該對她下這麼猛的藥。”
“不破不立,”晏歡道,“不能完成弒父的壯舉,便算不得成大事者。”
地上又亮起了箭頭。
二人繼續轉身,朝箭頭的方向走去。
轉過垂蒙綠蔓、曲徑流水,他們眼前頓時生出柳暗花明的景象,方才還是春日裡涼薄的夜晚,現在,他們忽然就到了盛夏的正午。
金翠虛正在練劍。
少女的身姿矯健迅捷,劍光遊走騰挪之際,彷彿連綿不斷的遊龍,只有眼力絕佳的人才能看出來,若非一瞬刺出百下的神速,是無從得到如此淩厲的劍光的。
然而,如此妙法,練劍場上卻並無一個後輩來學習觀摩,反倒滿是相互追逐的年輕男女,喁喁私語、嬉笑傳情。不僅有一群學徒在那爭風吃醋,更有行為出格者,直接對同伴毛手毛腳,將嘴也往一塊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