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宛城的城主,應當也不會再進入聖宗的輪回了,”他嘆了口氣,“算是個好訊息。”
他站起來,“走罷,還有些謎團,我們還得解開。”
晏歡哼哼唧唧的,卻不肯從地上彙聚起來,劉扶光看穿了他的意圖,抱著手臂,心尖漫上疲憊。
他跟晏歡的關系,確實是剪不斷、理還亂的一堆爛攤子,眼下公事為上,他們有了共同的目標和敵人,這才勉強平安相處,也能不帶宿怨和糾葛地交流幾句。他甚至可以說,晏歡是個很好的合作夥伴,他的存在,某種意義上彌補了自己在決策時的不足。
這就夠了,足夠了。他不願事態進一步發展,亦不想他們之間的情愫變得更加複雜。
“自己起來吧,”劉扶光輕聲說,“我知道你沒問題的。”
晏歡滿心滿意的撒嬌賣痴之情,聽出對方語氣不對,立刻就是一愣。
漆黑的肉漿搖晃盤旋,從地上麻溜地湧動聚集,很快凝聚成了晏歡的人形,人形再披人皮。偽裝俊美的神祇小心地覷著愛侶,神情怯生生的。
劉扶光轉過身,決心把這件小事拋之腦後。
“看來我們又得原路返回了,”他望著熟悉的山林,“先去宛城瞧瞧。”
山路上,他們再次見到了那間小小的酒壚,劉扶光沒有猶豫,便率先拂開酒旗,往裡走去。
依然是勞累不堪的當壚女,依然是沒精打採的小二,幾名熟客蔫頭耷腦地坐在座上,連位置都不曾變化。劉扶光微微一笑,他熟稔地走向酒櫃,同當壚娘子搭話。
“生意可還好?”他綻開溫柔的微笑,像一名遠道而來的老友,親切地問候,“上次一別,娘子風采如舊。”
當壚女怔在原地,她搜腸刮肚地回想,到底是何時招待過這名客人?但空蕩蕩的記憶不能給她答案,她只能專心致志地沉浸在眼前人的笑容裡。
看到這樣的笑,就像看到了暖橙色的落日,流淌的春江潮水,成群的白鷺飛過星星點點的漁船……就像在胸口燃起了一把溫吞的火。這股暖意甚至喚起了遙遠的童年記憶,兒時的茅屋簡陋,她倒是總能在潮濕的牆角逮到活蹦亂跳的促織,初春萬物競發,老孃難得用豬油清炒一把脆嫩蕨菜,漏雨屋簷下的歡聲笑語,都是那麼美好的東西……
“如果真的累了,就回家吧,”客人繼續勸道,“陪一陪家人,再好好睡一覺,比什麼都強。”
僅是這一句話,就在她心中升起了無限濃厚的思鄉之情,家鄉的景色,亦慢慢在眼前清晰起來。落葉歸根、梓鄉難離,她彷彿真的感受到了一股強而有勁,發自神魂的牽引力,要將她帶回那片不甚富裕,卻踏實溫情的故土。
當壚女長長地嘆了口氣,小二與店裡的熟客,同樣惆悵地嘆了口氣。
“先生休要說笑,”其中一人悲傷道,“故鄉遠在千裡之外,哪有那麼輕易……”
劉扶光笑了起來,問:“是不能回,還是不想回?”
“世上無難事,只怕有心人。”他低聲說,“只要誠心,又有什麼是做不到的呢?”
酒壚寂靜無言,他們拖來扯去,晏歡眉心微皺,早不耐煩了,便道:“不想回,那就都別回,全死在這行了!”
既然劉扶光是紅臉,那就由他來當這個白臉,也算恰如其分。
被他石破天驚地一嚇唬,當壚女登時恐懼起來,雙手亂揮,惶惶地嚷道:“不!我們不要客死他鄉,不要呀!”
劉扶光哭笑不得,趁機溫和地牽住當壚女的衣袖,緩聲道:“娘子,不如歸去。”
當壚女不再掙紮了,她垂下頭,凝視著劉扶光,眼中慢慢湧出清澈的淚水。
“不如歸去,”年輕的女人,十分無措迫切,幾乎是羞澀地在圍裙上擦著油膩的雙手,哽咽地重複,“好、好……不如歸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