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你們就想別的法子罷!”阿佛洛狄忒露出譏諷的笑容,“為了一個凡人的愛情,你們還要興師動眾成什麼樣子呀?那少年的生命和落葉一樣脆弱,難道你們就害怕這樣一片小小的葉子嗎?”
“這正是我們所擔心的,”雅典娜說,“正因為凡人的生命脆弱,我們才擔心,厄喀德納會為他攻上奧林匹斯山,攫奪青春女神赫柏的金盃,使他得到未經神祇允許的永生。”
萬神之父宙斯坐在寶座上,長久地不發言。聽了這話,萬神之母赫拉的眉心卻皺起來了,因為赫柏正是她備受寵愛的女兒。
“隨你們怎麼說吧!現在我要帶這個女人離開了。”美神道,“你們都給了她無形的賜福,但我的愛情寶帶可不是白白借用的,並且,我名義上的丈夫創造了她,我就算她名正言順的女主人。我要如何處置她,你們並不能隨便地置喙。”
說著,她用輕紗覆蓋著贊西佩的身體,便將她帶出了眾神的集會場所。後來,她終究沒有讓贊西佩做了她的侍女,而是將她下放到凡間的王國,使她做了雷姆諾斯島的女王。為了報答她,贊西佩在那裡建起阿佛洛狄忒的美麗神廟,她親手雕刻了女神的塑像,每逢節日,都會舉行盛大的祭祀。
愛與美的女神走了,餘下的眾神全在爭執中訴說著自己的想法。有的認為,他們不應當再管古老魔神的事,就任由他們去折騰好了;還有的認為,不如把那少年的靈魂在死後升上天空,成為恆久的星座,以此作為麻痺魔神的手段。
然而在這些紛爭裡,以赫拉和阿波羅為首的意見佔據了主流。阿波羅執拗地埋怨起“多洛斯”,這個少年先破壞了他的祭祀盛會,在他的兄弟姐妹中引發了對自己的侮辱,又打敗了贊西佩,所有的神明裡,唯獨他所受的難堪最多;赫拉也為了她的女兒,反對起那怪異的結合——人類與魔神的關系,畢竟是難以維系的。
雅典娜靜悄悄的,反而不說話了。她看著自己的父親,這個微不足道的時刻,她忽然想起了俄狄浦斯的事故,在命運的海面上,一切的人與神都是盲眼的行者,真相伴隨著謬誤,最不幸的結局,往往也是人們極力避免,做出種種徒勞掙紮之後的結果。
那少年的命運使她不安,因為他的前路空蕩茫然,不在命運女神的織機上顯現。她相信,她的父親亦有同樣的預感。
“父親,你是無所不能的萬神之父,告訴我,你是如何決斷的?”
聽見女兒的話,宙斯睜開眼睛,在他面前,眾神的爭論已經有了清晰指向——在赫拉與阿波羅的主張下,他們務必要求對怪異的伴侶進行處置,他們不可拆散的堅貞,同時引發了諸神的強烈好勝心。
“我會說,”宙斯沉吟著開口,“不如我們就在一邊旁觀,不要插手,更別阻攔,瞧瞧事情會怎樣發展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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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管怎麼說,贊西佩安然無恙地離開了阿裡馬,謝凝總要松一口氣,他和厄喀德納的生活,也能重新回歸常態了。
坦白了真相,又挑明瞭心意,他跟厄喀德納的關系,正式上升到了“情侶”這一檔。以前不能做的事,現在都可以做……才怪嘞!以前不能做的事,現在還是不能做。
具體事例表現為,雙雙表白成功之後,厄喀德納的心情又激蕩,忍不住抱著他親了好久,分叉的蛇信差點探到他嗓子眼裡。親的時候神魂顛倒,親完了才知道下場——謝凝的嘴唇又熱又麻,很快就腫得像東成西就裡的梁朝偉,搖頭晃腦時,兩片嘴皮子拍得噼啪有聲,舌頭也水腫起來,看起來嚴重得不得了。
當然,這已經是厄喀德納竭力收斂劇毒,謝凝還天天使用神膏,尋常毒素已經不能對他怎麼樣之後的成果。
看到自己惹出的禍端,蛇魔心疼得要命,他一邊給人類解毒,一邊饞得骨頭發癢。從前還沒確定心意,必須要忍著的時候,他看多洛斯,便如餓死鬼苦盯著一塊誘人的肥肉,既不能吞吃進肚,又捨不得往外吐,只好牢牢地閉緊嘴唇,把肉一會兒含在這裡,一會兒叼到那裡。此刻能吃了,他反倒不敢動了。
我須得找到方法,他打定主意,多洛斯就在這裡,或許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,我卻不能和他這樣那樣……唉唉,這怎麼能行!
一想到他的人類,厄喀德納的蛇尾就不由得酥麻起來,情毒灼熱,猶如纏綿的河溪,於中空的獠牙中不竭奔湧。
但是,得想個什麼辦法才好呢?
厄喀德納靈光一現,突然想到了兩位非他所出的魔怪,青銅的戈耳工女妖。凡胎的美杜莎死去之後,她的兩位姐姐全是長生不死的海神後裔。她們左側身體的鮮血是致命的毒藥,右側身體的鮮血,卻可以使人起死回生。
當然,哪怕戈耳工的血,也不能作為厄喀德納的蛇毒解藥,但有這麼個東西,總要比沒有強。
先把去找地母的首要任務放在一邊,厄喀德納全神貫注地打起了壞心眼兒。面對有翼的戈耳工,他就像一隻躍躍欲試的獵犬,預備從後方無聲無息地挨近這些鳥雀。
瞞著多洛斯,魔神暗中召來了他麾下的妖魔,他們受了怪物之祖的傳喚,紛紛膽戰心驚地來到阿裡馬。在巖漿與毒河的環繞下,魔怪以及他們奇形怪狀的子女,眼巴巴地張望著厄喀德納,不敢張口說話。
喀邁拉、許德拉的慘狀,尚在妖魔的關系網中廣泛地流傳,從前許多被他們欺辱傷害過的湖神女仙,全落井下石地傳誦起這個訊息:這兩位鼎鼎有名的大怪物,因為得罪了厄喀德納所愛的人類,一個斷頭、一個折頸,沒有百十年的時光,是不能好全的。
“我要你們為我取來戈耳工右側身體的血,”厄喀德納下令道,“並且將它裝在潔淨的金瓶中遞給我。”
妖魔們不禁發出困惑的喃喃聲。
戈耳工的好血,對魔怪自然無用,它只能當做英雄和神明的獎勵。譬如雅典娜,她就曾將血液贈送給醫神,盡管這昂貴的禮物為他招來了殺身之禍——宙斯震怒於他能使凡人起死回生的能力,即刻用雷霆劈死了他。
可是,厄喀德納為什麼要這血呢?
縱使心中困惑,他們卻不敢對著魔神直言。領受了厄喀德納的命令,妖魔們各自離去,他們聚集在青銅戈耳工的領地外圍,窮盡所能地騷擾起原始海神的子嗣,將女妖煩得大發雷霆,猶如兩只不能落地的暴躁烏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