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空廣袤、寒冷而無情,但它孕育的群星卻美得令人心碎,恰如閃爍黃昏的海面。
他們在星光中席地而坐,天淵打了個響指,自地面浮上承載著酒杯的桌面。
瓶塞破開的聲響幹脆動人,酒液如溪,泠泠地墜入杯中。
顧星橋接過杯子,稠密的氣泡就像紛紛升騰的霜雪,他很難對這種繁雜的香氣追根溯源,但是透過每一顆炸開的泡沫,他嗅到了沉鬱的香料、淺淡的花朵、煙燻的粟米,以至石階上冷然的青苔……
“幹杯。”天淵說。
顧星橋與他隔空碰杯,他小心地張開嘴唇,淺嘗了一口。
這是他喝過的,第一種可以用“絢爛”來形容的酒。
它不烈,不澀,舌尖上的滋味清甘而微酸,使人看到千燈的光輝,于都城上方冉冉升起。穿過氣泡,馥郁的異香紛至杳來,彷彿見到久別重逢的故人,手中捧滿盛春的花,不識花名,心頭唯有輕輕一動。
他看著酒杯,天淵也看著他。混亂的星光下,青年的眼眸猝然亮起,便如兩顆離群的星星,兀自在人類的身軀裡生根發芽。
名酒的味道如此微薄,在天淵的味蕾中裂解成無關緊要的千萬個粒子。他注視顧星橋,看到對方含笑的模樣,他的嘴角竟然也不自覺地微微彎起。
“那麼,讓我們走,你和我。”仰望真空中的星光,顧星橋輕聲說,“當暮色背靠著天空伸展,好似病人麻醉在手術臺上……”
“從來沒人能活著離開深淵,我回答你,不怕於名有損。”天淵說,“《普魯弗洛克的情歌》,你似乎對起源星的文明情有獨鐘。”
顧星橋笑了笑:“只是突然想起來了而已。”
有了酒精的軟化,他笑起來的頻率,較日常提高太多。天淵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的笑臉,就像青年的眼角眉梢藏了強力的磁石,牢牢地吸附著他的視線。
他不懂這是怎麼回事。
為什麼?人類露出一個笑容,只需調動面部的十六塊肌肉,為何這般微不足道的活動,卻能為他的光彩帶來如此不可思議的提升?
顧星橋瞥他一眼,奇怪地問:“看我幹嘛。”
既然他問,天淵便將自己的困擾和盤托出:“你笑起來真好看,為什麼?”
顧星橋一下噎住了,他咳了好幾下,狼狽地抹了抹嘴角:“啊?又在說什麼瘋話?”
“我說,你笑起來真好看。”天淵耐心地複述,“但是我不懂,為什麼改變了一些肌肉的走向,就能讓我沒辦法挪動眼神……”
“停,”顧星橋眯著眼睛,差點跳起來了,“停停停、停停!”
天淵遂閉上嘴唇。
“你不是這個戰艦的化身嗎?”顧星橋頭暈腦脹地問,“你的審美能跟人一樣?”
“我自有我的一套衡量標準。”天淵說,“但我仍然可以理解人類的美學。”
看著顧星橋的反應,天淵說:“如果你覺得不自在,那我們就換一個話題,不過,我仍然保留我的看法:你應當接受,並習慣我對你的評價,就像接受火焰是有溫度的,地心是有引力的。”
顧星橋一仰脖,把杯子裡的酒都幹了。
“那就換個話題,算我謝你。”
天淵略一沉吟,另起話頭。
“其實,我很想知道,你第一次看到我,怎麼能知道我被困在了這裡?”
停頓稍許,他補充:“當然,我也明白,我們的初遇很不愉快。向你致歉。”
他舉起酒杯,顧星橋沒理他,只是敷衍地抬了抬下巴,表示嗯嗯嗯好知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