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年俯下身,抱住法爾刻的肩頸,餘夢洲也哭了。其實他真的很想說,會思考,會歡笑的智慧生命,總是要比未曾開蒙的動物快樂的,你還有那麼多的風景沒有看過,還有那麼多的人和事沒有經歷過。
可是話到了嘴邊,他忽然發現,他真的沒有辦法違背自己的心去哄騙法爾刻,告訴他,你感到開心的時光,肯定會比一匹簡簡單單的小馬更多。
“我不知道,”他流著淚道,“但這不是夢。我實在很抱歉,讓你這麼難過,但你要問我後不後悔去獨自對付安格拉,我還是要說不後悔,因為死亡的痛苦只在一瞬間,你們得到的自由卻是永遠的,我覺得值了。”
他想了想,用發著微光的手,輕柔地放在法爾刻的犄角上。
“我們一起去人類的世界,好不好?”餘夢洲在他的尖耳朵邊輕語,“我們買一個大大的莊園,就隱居在山裡。在那裡,白天的天空藍的,上面掛著太陽,夜晚的天雖然黑,可是天上有月亮,還有星星。林深幽密,每到清晨,山間就會捲起白霧,還有鳥鳴,鳥鳴很好聽的……”
他吸了吸鼻子,下定決心,說:“假如這樣能讓你快樂,那我就當你的騎手,好不好?”
法爾刻沒有立刻回答,他的瞳孔驀然縮小,而後又哆哆嗦嗦地擴散了。
——那是來自靈魂的直接碰觸,它不是甘霖,而是一場滔天的洪水,直接沖刷在他幹涸焦灼到皸裂的神魂之上。
他剛強的骨骼頃刻酥軟,和血肉一起,都變成了流動的,等待重塑的液體。魔域的皇帝此刻便如一掬黏連融化的蜂蜜,他的愛侶竟敢如此大膽地挑逗,令他只想將對方徹底糾纏,包裹在永恆甜蜜,永恆滾燙熾熱的地獄。
“我、我……”他梗著喉嚨,紅著眼睛,壓根發不出一個完好無損的音節。
法爾刻清醒了,徹底清醒了,餘夢洲依舊恍然未覺,只是欣慰地看著他。
由於他已經做出了決定,要當法爾刻的騎手,為他這些年的瘋狂和痛苦負起責任,這會兒,青年也不遮掩自己對於犄角的好奇心了。他放任自己東摸摸,西按按,時而用指甲輕劃角上凹凸不平的紋路,順著一圈圈地繞來繞去;時而對著最敏銳鋒利的尖端捏捏,還拿指頭細細地掐一掐……
法爾刻一口氣上不來,後腿和肚腹的肌肉不住抽搐,牽連全身,差點崩斷最後一根理智的線。
餘夢洲等著他的回答:“好不好?”
好不好?什麼好不好?
事實上,法爾刻根本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,這個時候,哪怕餘夢洲想要法爾刻的命,想讓地獄的君主把自己的頭顱砍下來,放在金盤上呈給他,法爾刻都會毫不猶豫地照做。
“……好,”法爾刻胡亂應答,“好。”
“好吧?我也覺得好,”餘夢洲悄聲笑道,“對了,我是不是還沒跟你說,我是怎麼回來的?哈哈,這事說來也好笑……”
他再講些什麼,法爾刻已經全然聽不分明瞭。他只知道,失而複得的愛侶正對他做出最熱烈、最直接的求歡明示,他們第一次的結合,應當是充滿愛和情慾的見證,一份相擁終生的靈魂契約。
餘夢洲會完全毀了他,而他也會摧毀他的人類——以無比緩慢的,直到人類哭喊到神志模糊,再也受不了為止的方式。
地獄的君主以捕食者的姿態仰起頭,他的蛇尾纏連遊弋,倘若擁有腦袋,那它們此刻必然亢奮地齊聲嘶響,將因渴望而分泌的毒涎,滴流的遍地都是。
“……然後,我就醒啦,再之後嘛,我就看到了編織者……”
他的話還未說完,法爾刻也正蓄勢待發,寢宮的大門轟隆一聲巨響,一匹痛哭流涕的人馬伸長腦袋,大喊:“人、人類!”
哦哦,這熟悉的小結巴口音!
餘夢洲又驚又喜,他自然而然地放下了按在犄角上的手臂,笑道:“災變,你……你真是大變樣啦!”
這倒是實話,擁有人身之後,完全看不出災變是匹原本靦腆,容易害羞的魔馬,比起其餘的人馬——比如面容深邃的法爾刻,他的五官輪廓稍淺,更接近東方人的特徵。加上黑發和琥珀色的眼瞳,瞧著居然清俊得要命。
法爾刻:“……”
災變:“……”
災變一眼就看到人類從首領犄角上放下來的手,還沒從人類回歸的狂喜中回過神來,他就感覺自己迎面受了一擊重錘。
法爾刻的眼神已經像要吃人……吃人馬了。
“那什麼,我不、不是災變。”災變嚥了咽喉嚨,說,“我、我是軍鋒,我就試、試一下變形術,哈哈,沒想到把你騙、騙過去了……”
餘夢洲:“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