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睜開眼睛,從赤紅的大地上坐起來。左看右看,餘夢洲終於回到了這個闊別數百年的世界。
他抬起手,發現自己仍然穿著那天落到魔域時的衣服,並且,可能還是靈體的關系,微白的光暈不住從他的肌膚下滲透出來,在陰暗沉寂的曠野上,明亮得格格不入。
奇怪。
他走了幾步,壓根看不見什麼小惡魔、小鬼魂之類的東西,平原上空空蕩蕩,死寂如荒蕪千年的無人區。
……雖然地獄本來就挺荒涼的,但他上次落下來的時候,好歹還有一群驚懼小妖跑過來騷擾自己,現在再看,唯有巨獸蒼白的骸骨,靜靜半埋在鮮紅的砂岩中,蛇狀的漆黑枯枝高舉向天空,於風中悽涼地擺動。
沒有聲音,沒有活物,餘夢洲孤零零地跋涉在千裡赤地之上。他抬頭望天,遠眺到終年不散的黑雲內部,亦不見道道霹靂的豔麗閃電了,雲層有如一道厚密的屏障,又沉又低地壓在天穹下方。
“沒人?”他不可思議地自言自語,編織者不會把他給陰了吧!這送他來的是什麼鳥不拉屎的地界,他不是大言不慚地說什麼,地獄裡天天都在打仗嗎!
好在自己是靈魂重塑的肉身了,不會累,也不會渴餓,但是他不能一直在這地方遊蕩啊,總得找個蔽身的地方吧?
這時,遠處的雲層忽然開裂了。
沒錯,開裂,厚厚的雲層恍若消融的冰雪,放射出其後璀璨耀目的金芒,在暗沉的平原上形成幾乎實體化的光柱。有什麼東西正逆著光飛翔下來,龐大、聖潔、彷彿自終焉降臨人間的天使。
餘夢洲張口結舌地看著對方。
那是……那是一匹半人馬。
不同於安格拉那骨翼蠍尾的形態,它……他的樣貌眼熟到令餘夢洲心驚——馬身的皮毛赤紅濃鬱,蹄生羽翼;人身則健碩有力,肌膚蒼白如象牙,披掛著琳琅的珠寶與綢帶。
這半人馬的來客,兼具神靈的美麗與魔鬼的恐怖,他持握盤繞扭曲的骨質尖槍,純金般的長發在風中飛揚,兩側犄角銳利,深邃的面龐俊美無儔。
“輝、輝天使?”餘夢洲結結巴巴地問。
骨槍砸落的聲響撼動大地,餘夢洲還沒反應過來,就被兩條灼熱強健的臂膀牢牢抱住。輝天使的力道之大,像是恨不得把他按碎在懷裡,倘若餘夢洲不是靈體塑身,估計早就骨折了。
“真的是你……”輝天使轟然跪倒,他的聲音發抖,身體亦在發抖,“真的是你!你回來了!”
“呃、咳!”他們擁抱了好一會,餘夢洲切身體會了一把人和半人馬的體型差距。他艱難地拔出手臂,視線內全是擁堵的散碎寶石,還有輝天使因激動而漲紅的面板——裡面就像醞釀著翻滾的巖漿。
“我快呼吸不過來了,先讓我……”餘夢洲假意吐出舌頭,咔咔地咳了兩聲。
輝天使急忙放開他,轉而緊箍著人類的腰,餘夢洲方才看到,對方的面孔通紅,眼眶通紅,神情難掩忐忑,渾身就像生病一樣不住哆嗦。
他本來想笑哈哈地說一聲“騙你的”,可看到輝天使強捺淚水的樣子,他就再也笑不出來,說不出口了。
“嗯……我,抱歉,”餘夢洲愧疚地說,“讓你們等得太久了,我好不容易擺脫一個叫記憶夢境的東西,就急匆匆地跑下來找你們了……”
“你的靈魂,”輝天使著魔一樣喃喃,“你的靈魂還在!我們找了你很久很久,都以為連靈魂都救不回來了!記憶夢境……你是怎麼掙脫的,有人幫你嗎,現在身上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?”
數百年未見,他早已不是當時那匹深受折磨,只要能重新在天空飛翔,就心滿意足的魔馬了,現在他頭戴冠冕,執掌天空作為自己的國度,駕馭雷霆和閃電的狂潮。然而,只要看著餘夢洲,他便能再次回到那趟旅途,那段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。
餘夢洲感慨萬千,他笑著搖了搖頭:“這個事就說來話長了,我想知道,你們都還好嗎,你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的?我聽人說,你們起內訌了,馬群分裂成了兩方,真的假的?”
久別重逢,雙方都有數不清的問題要問,可一提起內訌的事,輝天使欣喜若狂的眼神就是一變。
他捨不得放開手,於是先在肩膀上蹭掉眼角的淚水,四蹄一踏,騰空飛起。
“我們先回去再說,這裡不能久留。”他陰沉沉地掃了一眼遠方,面對餘夢洲的時候,又是眉眼彎彎,笑容殷切而柔軟的模樣,“這些年發生了太多事,我都講給你聽……”
餘夢洲不明所以,如同旋風刮過,被輝天使急不可耐地攝走了。
“法爾刻瘋了,”上到雲層之後,輝天使單刀直入地說,“他打算用整個世界的靈魂和鮮血,強塞進魔域的核心,獻祭出……”
“獻祭出我?”餘夢洲插話。
輝天使笑了一下,“不,你的身體被毒素……溶解了,靈魂也無跡可尋。他要獻祭召喚的,是第十四匹魔馬,象徵‘時間’的同胞。”
“他要擾亂時間線,將一切倒轉到那天夜晚,你被安格拉抓走之前。”
作者有話要說:
餘夢洲:死了,又活了 啊哈!看看是誰回來了?
輝天使:正在天空巡視,忽然發現一個落單的餘夢洲,震驚,流淚,不敢上前 天啊,真的是他嗎,還是我的幻覺?
餘夢洲:孤身上路太危險了,決定撿起一根比人還高的棒子防身
輝天使:大哭著肯定 沒錯!就是他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