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群驚地跳起長嘶,血屠夫的咆哮轉為哀嚎,因為支撐不住,它的兩條前蹄都跪下去了,身體猶如轟然傾頹的小山,將墊腿的骨頭碾成一地碎渣。
“沒事了、沒事了!”餘夢洲嚇得抱住它的脖子,魔馬正在大量出汗,那鮮紅滾燙的汗水,甚至將他的衣袖也盡數染紅,“還有四個,已經拔掉了一個,其它的就很快了!”
如果說血屠夫之前感到的是一絲鬆快,那麼眼下感到的,就是靈魂上的撼動。自誕生以來就套上的深重枷鎖,此刻被外力打碎了一角,它的精魂、力量,乃至生機,都迫不及待地朝那個裂口噴湧而去,猶如一個出生就在坐牢的囚犯,瘋狂地扒拉著眼前的窄小狗洞。
“你沒有撒謊……”血屠夫狂亂地喘息,看向他的眼神比火還要亮,“你能做到,你說的是真的!”
“我當然沒有說謊啊!”餘夢洲哭笑不得,“我又沒必要騙你們……你還能站起來嗎?這些銅釘已經松動,再拔就容易多了。”
“我可以,”血屠夫呼哧哈哧地說,“我……我會站起來的……”
它勉強地撐著身體,密切圍觀的魔馬連忙拖來一根嶄新的骨頭,供它把腿放在上面。
一根銅楔拔出去之後,其它四根就再也無力維持緊密的狀態,餘夢洲用蹄鏟拍松尖端的位置,然後一根一根地旋出來。銅楔上刻滿繁奧的咒文,每一根砸下去,都有落石般轟動的巨響,大地亦不由自主地顫抖了。
等到把大大小小的刑具清理幹淨之後,馬蹄就像一個千瘡百孔的空蜂巢,餘夢洲這才開始常規的清理活動:先用環形刀清理出兩道幹淨的蹄叉,再切平蹄面,直到露出幹潔的角質層,接著剪掉邊緣的蹄甲。
這都是他做起來得心應手的活,最後,再往傷口裡擠一層藥膏,使繃帶綁住蹄子,這一隻就算大功告成了。
“另一條腿。”餘夢洲籲出口氣,疲憊地揮了揮手,示意湊過來睜大眼睛觀察的魔馬們讓開一點,別在這擠擠挨挨的。
有了第一隻的經驗,第二隻,他就知道該怎麼處理了。碾死寄生的金屬蛇,鏟掉和血肉黏連在一起的鐵棘和鋼釘,最麻煩的只有那五枚銅楔。不知是不是餘夢洲的錯覺,他總覺得,這東西就像個封印的法陣一樣,但是具體封印了什麼,他也說不上來。
圍觀的魔馬們鴉雀無聲,先前還有議論的聲響,現在連呼吸的聲音都小得不能再小。寂靜中,有匹馬的鬃毛燒得響了一點,立刻被旁邊的馬在背上啃了一口,把那縷燒得很出挑的鬃毛咬掉了。
隨著第二隻蹄子的銅楔落地,血屠夫不是快要站不住的狀態了,恰恰相反,它驚奇地不住咴叫,因為它的前蹄飄如微風,倘若不是沉重的下半身墜著,它此刻完全可以飛起來,一直飛到天上去。
“後蹄蜷一下……對,就是這樣,對,”餘夢洲摸了摸馬的脊背,習慣性地誇贊道,“好馬,真乖。”
聽到這句話,馬群不約而同地跺著蹄子,耳朵來回轉動,發出一陣嘶嘶的噴氣聲。
真討厭!軍鋒慌亂地想,我們不是“好”,也不是“乖”,我們是令生靈恐懼的惡魔戰馬,是權力與罪孽的象徵!
它吹著嘴皮子,眼神左瞟右轉,唯恐被冷酷的首領發現自己心裡的那點小竊喜。然而,它忽地發現,首領好像被石化蛇妖照住了一樣,正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,幾乎是呆呆地望著人類。
好險哦,它鬆了口氣,看來我還沒有暴露……
第三隻、第四隻的蹄子也大致修好了,一共二十根沉甸甸的銅楔,它們淩亂地攤在地上,遍體的咒文在火焰下流動閃耀,發著不甘心的光。
餘夢洲盡職盡責地塗上膏藥,纏好繃帶,血屠夫還保持著蜷腿的姿勢,它不敢放,也不敢動,只是等待著餘夢洲的指示。
“……好了,”餘夢洲慢慢直起腰,汗水流經鬢發額角,同時打濕了他後背的衣衫,“這是第一遍,按照你的恢複能力,過兩天就能複查一下。然後……”
他站直身體,卻眼冒金星,血液彷彿從大腦一下倒轉了到腳底。餘夢洲的嘴唇驟然發白,他模糊不清地喃喃了幾個字,便“撲通”一聲,跌在了灼熱的土地上。
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秒,他隱約看到了好多張快速懟過來的馬臉,以及十幾雙猩紅如火的眼瞳。
如果能重來,他恍惚地想,我寧肯在那個旱廁一樣的養馬場過夜,也不急著趕回家了。
意識昏沉中,有什麼清涼的東西,滴滴落在餘夢洲的嘴唇上。
他下意識地伸舌頭舔了舔,又甜又清澈,帶著醉人的酒意……葡萄酒?是葡萄酒嗎?這可真是他喝過最好的酒了!餘夢洲頓時來了力氣,他努力張開嘴唇,讓那珍貴的瓊漿玉液潤濕他的咽喉。
“……修蹄師醒了!”餘夢洲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,是軍鋒,“我要出去告訴大家!”
回來,你個倒黴孩子,哪有喂到一半就跑路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