雲池撲出灌木叢,朝著海水的方向竭力狂奔,他已經將後背完全暴露給了敵人,他孤注一擲,倘若不能抵達目的地,就只能淪為被獵人一槍擊中後背的獵物。
風靈一無所獲,蒼鷹將參天巨木也撕扯得粉碎,使森林發出哀鳴,但它們誰都不曾發現目標的蹤跡,它們上當了!
雲池猶如一條躍水的白魚,跳進了齊腰的海浪裡。他一個猛子紮下去,神衣浸水,頓時發出比月光明亮,比日光柔和的華彩,海床一陣撼動,彷彿有什麼沉睡至今的生靈,直到此刻才被喚醒。
蒼穹中,伯希亞面色一變,厲聲道:“海怪突然從夢中掙脫,快去把你的人類帶走,它們可不好對付!”
羅希皺了皺眉,面上顯出不悅的神色:“我知道。”
小海獺掙紮著從雲池的胸口擠出去,它高興地叫著,看到海怪的觸肢猶如迅猛的長蛇,朝著雲池探過來,同時飛速纏住了他的腰肢,將他即刻帶至更深的海域。
安全了……
雲池顫抖著出了一口氣,感到冰涼的海水妥帖包圍著他因為緊張而過熱的肌膚,能和這些海怪彙合,起碼此時此刻是安全了,眼下我要做的,就是……!
雲池的視野忽然模糊,小海獺發出驚慌的大叫,幽藍曲折的海水裡,纏住雲池的觸須被無形風刃猝然切斷,血水猶如噴墨,倉皇地玷染了雲池的周身。
他的瞳孔一瞬緊縮,風暴攪動著整片海域,雲池渾如一隻蹦床上倖存的脆弱蟲豸,被那無從抵抗的力量高高掀起在半空中,毫無遮攔地暴露在天光之下,也暴露在神明喜悅,且無一絲溫度的目光之下。
“找到你了,”羅希笑著說,“我的新娘。”
出於巨大的慣性,小海獺一下從雲池懷裡飛甩出去。它瞪大雙目,縱使如何惶急地嚶嚶亂叫,也只能看著雲池離它越來越遠,直到它跌落海面,濺起微小的“撲通”聲,被水光和亂流截斷了視線。
雲池被一雙鐵鑄般的手臂強行固定,他的心髒瘋狂撞擊胸膛,幾乎要從喉嚨裡脫出去,然而他的心緒卻平和如死,寂靜得不正常。
雲池沒有一秒猶豫,也沒有一絲一毫分攤給其餘事務的愁思。匕首剎那出鞘,他捅向羅希的動作自然而然,流暢平靜如每日清晨,他為薩迦塗抹餐刀上的奶油。
風暴之神驚訝地痛叫了一聲,祂低下頭,看到先代惡意女神的愛物,正正插在盔甲的空隙,捅進了祂身為神明的金身當中。
“放開我。”雲池說。
羅希笑了。
風暴之神的身形高大健碩,肌膚如塗膏脂,泛著勻稱閃亮的蜜色,華美的羽冠修飾著祂深邃英俊的眉目,祂的雙瞳如聚災禍,氤氳著混沌的銀光。
神明輕輕地捏住了雲池的手,只是一個動作,就令雲池的骨節咯吱作響,疼得梗直了脖子。
“如果你不是一個人類,那麼此刻,我不隕落,也要身受重傷。”羅希慢慢地說,口吻十分優雅,“可惜,你還是人,我的新娘。”
雲池眼前遽然一黑,霎時失去了意識,癱軟著昏倒在神祇手中。
睡夢之神伯希亞圍觀完了全程,祂看了看底下憤怒咆哮,幾乎要爬到岸上來攻擊祂們的海怪,不知為何,祂總覺得哪裡出了問題,神明關乎未來的感知能力,正不停地朝他抗議,提醒祂當心今日之後的危險。
“你還是快走罷,羅希!”伯希亞不安地說,“千萬不要忘記,我是為了還你的情,才答應你摻合進這件事的。”
“我不會違背自己的誓言,你我之間,從此一筆勾銷了。”羅希慢慢地拔出滴流著金血的匕首,完美無缺的微笑神情也産生了細微的扭曲,“真是一朵帶刺的花啊……”
“你同樣不要忘記,西風也為這島嶼的主人效力。”臨走之前,伯希亞警告道,“等到島嶼的主人回來,才是你真正有麻煩的時刻,羅希。這不是你設計把西風困在世界盡頭就能夠平安度過的,出於兄弟的情誼,我提醒你。”
“那我也提醒你,”羅希冷聲道,“是偽神先搶走了我的人祭,又唆使魔怪殺了我的祭司,兩兩相加,不佔理的是偽神,而非我!”
要是沒有那個特殊印記呢,你還會如此大張旗鼓,冒著得罪先代主神的風險,來祂的島嶼上大鬧一通麼?
伯希亞最後瞄了一眼癱倒在羅希懷中的人類,終究沒有再用這個問題來影響祂和羅希之間的關系,轉頭散作無數流離的迷夢,離開了這裡。
海岸邊,水花破開,一個濕漉漉的,哆哆嗦嗦的白影,慢慢爬上了海岸,發呆地愣神。
小海獺望著空無一物的蒼穹,想起被迫和它分離的雲池,轉身看看一片狼藉的島嶼,它用毛掌揉了揉眼睛,又揉了揉,再揉了揉……終究抑制不住,傷心地大哭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