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阿斯托城邦到了,”片刻後,巖延對他說,“我扶您下車。”
這麼快!雲池欣喜地推開車門,瞧見眼前的景象委實是煥然一新。城邦依山而建,灰黑色的高大城牆,彷彿一整塊橫臥的界碑,在蒼茫的雪色中格外鮮明矚目。山腰的位置上,雲池甚至還眼尖地看到了一星半點的綠色,在屋棚下搖曳。
城邦指的是獨立的城市國家,這確實是一座整飭有序的人類家園。
至於大山的最高處,應該就是神廟的所在,雲池仰得脖子都疼了,方才窺見鐵金色的尖塔,于山峰上璀璨地閃光。
“正門?”雲池問,西風縈繞著他的衣擺。
“您在前。”巖延恭敬地說。
他們光明正大地走向阿斯托的城門,雲池看到甲冑沉重計程車兵手持長叉,站在門口檢查過往行人的證明。城門有三條路,中間的大道過車,兩邊的小路通人。
雲池帶著一個高大的僕從,穿過厚厚的城牆口,無一人盤問,也無一人驗查,他們有如兩個透明的來客,輕輕鬆鬆地混進人堆裡,進到了城邦內部。
“您想從哪開始買起?”想到雲池的優先選項是梳子,巖延補充了一句,“梳子的話,要去專門的珠寶店。”
“好啊,”雲池著迷地看著街上忙忙碌碌的景象,城中的情況和荒野真是大不一樣,明明天上飄著小雪,可腳下的石磚地面卻沒有絲毫落雪的痕跡,幹燥得如同夏天,“那就先買梳子吧。”
城邦建築的材質,皆是統一的硬石,越往山上走,房屋的顏色越淺淡,走在山腳下,雲池身邊的屋頂樑柱還是濃鬱的鉛黑色,到了山脊,建築物的色彩已經十分趨近於米白和淺淺的蒼色。穿過熙熙攘攘的街區,雲池還看到一些坐在家門口,朝過往的路人兜售小玩意的婦女,成群結隊的兒童穿得圓滾滾、厚墩墩,幾乎是以彈跳的狀態竄過大街小巷,追逐著嬉笑打鬧,整座城市的上空,都被籠罩在騰騰升起的煙霧當中。
真熱鬧啊。
雲池許久不曾看過這麼多喧囂的人群,這麼煙火氣十足的場面了。他偷偷問巖延:“最高的那個神廟,供奉的是不是這座山的神明?”
巖延微微一笑:“您猜得很準,沒錯。”
見他只是認同了自己的說法,卻沒有依照慣例,向自己介紹山神的具體資訊,雲池心裡明悟,並不多說什麼。
在接近山腰的位置,他們找到了一家專供平民的首飾店鋪。雲池一推門,門上的響鈴便“嘩啦”一動,帶著擦亮了門口的一盞油燈。
這個創意有點驚喜,雲池露出笑容,打量著店鋪的陳設。
說實話,這裡既狹窄、又昏暗,牆上沒有窗戶,角落點燃的燭火,令這裡的光線始終處於類似傍晚的朦朧。一位消瘦的老人坐在長櫃後面,發現門口的油燈亮了,急忙抬起頭,招呼:“請進、請進!”
原來油燈不光是給客人點的,還是為了提醒店主。
雲池走上去,許久不和同類的普通人說話了,難免有些緊張:“請問——咳,請問,這裡有沒有梳子呢?”
“梳子?”老人一愣,急忙從長櫃下面搬出一個木盒,“梳子好啊,梳子是今年時興的首飾。年輕的姑娘盤起頭發,再插上一把染色的梳子,確實是別致的……”
“不,我的意思是,有沒有梳頭發的那個梳子?”雲池哭笑不得,急忙打斷老人的話,“不是首飾,要再大一點的,有嗎?”
他端詳著木盒裡的梳子,確實都是一些小巧可愛的裝飾品。樸素一點的,就在上面描繪著花樣,染成繽紛的顏色,稍微精緻一點的,就給梳齒包上亮閃閃的銀層,在梳背上鑲嵌一點渾濁的寶石,磨光的貝殼,只是這些都太小了,還沒有雲池的手掌大。
老人抓了抓稀疏的頭發,“梳頭的梳子?”
他又拿出幾把更大的木製發梳,雲池一一摸過去,發現梳齒粗糙,齒尖也很銳利,這樣的梳子,拿給薩迦用,肯定是很不舒服的……
昏暗的光線下,老人看不清雲池的神情,卻能敏銳地察覺出他的心思,他哈哈一笑:“年輕人,是給相好的姑娘買梳子嗎?”
雲池張了張嘴,有些慌亂地否決:“啊不是,不給相好的姑娘買!”
“嗨呀,”老人一仰頭,“神明居住的城邦,可不要撒謊啊!你不給相好的姑娘買,那你進我的店做什麼呢?你這樣風塵僕僕的旅行者,給自己買梳子,要麼去剪頭匠那裡討要,要麼去東城區買把毛刷,給做腳力的畜牲刷完,順帶也就給自己刷了。”
雲池張口結舌,身後的巖延就跟啞巴了一樣,一聲不吭,由著雲池被老人痛心疾首地教誨。
“況且,你剛剛摸完我這些梳子,又覺得很不滿意,暗暗搖頭。不是替十分珍重的人著想,是不會有這種反應的。”老人慢悠悠地收起木盒,“去上城區看看吧!雖然那賣的,全是供給大人物們使用的昂貴珠寶,但你這樣年輕,不為心愛的姑娘傾家蕩産一回,豈不可惜了?”
雲池憋了半天,一個反駁的字眼都憋不出來,丟盔棄甲,落敗般地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