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灘上的遊人依然不多,依稀能望見遠處漂在海中的船影。
無論什麼時候,大海與陽光都是最佳組合。沒有什麼比波光粼粼的大海更能映襯陽光的輝煌,亦沒有什麼比陽光更能烘托大海的壯闊與恢弘。
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,第一次有想要一輩子留下來的沖動。流川楓不由自主上前拉住仙道的衣袖,往後的事情預料不到,但這一刻他非常明確,這是他想要的生活。
“誒?怎麼啦?”仙道迎著海風轉過頭。
他只是搖了搖頭,示意繼續往前走。
仙道在考慮“擁有”的問題,總覺得自己的認識很矛盾。
感情到位與否,無法丈量,因為本就沒有標準,何為到位?只能感受,但感受到的不一定是準確的。無所謂了。對方無言的表達他是能感覺到的。第一次同一個人如此近距離的接觸著,說實話,他多少有些不知所措,淺嘗輒止的交往他能夠應對自如,而深層次的交往他則沒有經驗,就如同閉著眼睛前行,一切都要靠雙手摸索,不知接下來會撞上什麼,有好事也會有不愉快的事,如何應對叫做得當,如何又是不得當的,他統統不知道。
如麵包房店主的描述,事實上妻子確已離世,但生活在她的故鄉卻依然感受到被她的氣息包圍著,這是一種淡如風的擁有。雖然明白,可他想他大概是做不到的,大概是年紀的緣故吧,店主已年過三十五,而自己僅僅十六歲,噢不,馬上就十七歲了,中間相距二十年啊,二十載的人生經歷沉澱,不是一句兩句能講明白的,所以他尚不能通透理解這種淡入風的擁有。
目前的生活他是滿意的,在自己看來至少是快活的。雖然中途遭遇了一些不愉快,也曾糾結不已,但反思之後,他確信自己是需要旁邊的人的。不想同他分離,希望看著他靜靜坐在公寓的呼吸。自己還是更能接受像這樣的,看得見,摸得著的擁有。
他停住腳步,轉身面向大海。眼前的海景,若是永久的失色了,那將是一件多麼令人遺憾的事啊。長久面對失色的世界,早晚有一天會疲憊不堪吧。
“流川。”他稍稍側頭,“你,開心嗎?”
流川楓抿著嘴唇,緘默了一會兒,認真地點頭。他抑制住心中的沖動。仙道望著面前的大海,而他,望著他頗有立體感的側臉,好幾次想要依次親吻他的額頭,眉毛,眼睛,鼻子……
他們席地坐在沙灘上。
“如果有一天,我傷害了你,”仙道雙手交握置於唇邊,依舊望著面前的海,“或者無法再令你開心了,而你無法釋懷,我該怎麼辦呢?”他斂起了臉上的全部笑意,搓著手,真的顯得有些無措。
身體上的傷害嗎?流川楓覺得那無所謂的,他和櫻木經常打得鼻青臉腫,比賽的時候照樣還是隊友,根本談不上釋懷不釋懷。接觸多起來之後,經常受傷的那個反而是他啊。無法開心是……他有自知吧,經常突然而莫名地脫離,一個人去幹些什麼的做法,會有人難以接受,甚至生氣,就算說出不高興,他就能改變嗎?
“我沒有和別人像這樣交往過。”仙道垂下頭,呼了口氣。“現在說這些或許為時尚早,我也不確定現在的想法將來是否依舊。對我來說,你的位置任何人都彌補不了,家人不行,朋友也不行,之前我就說過,我的世界不存在全部,少了什麼都能照樣運轉,看起來似乎任何一個組成部分都不重要,實則不然,我世界中的任何一樣東西都是唯一的,既然在我的世界裡,就說明我熱愛,這樣,你明白嗎?”他抿起拉成一條直線的嘴唇,看向旁邊的人。
好像明白,又好像不明白。他是在表達,自己在他心裡的地位是唯一的但卻是與其他事物平行的?流川楓按照字面上的意思解釋。仙道把手搭在他膝上,拍了拍。
“誰也不能代替誰,什麼也不能代替什麼。你是不可或缺的,知道嗎,流川你是獨一無二的。現在是,以後也將是。”他歪著頭看著對方,“我說的為時尚早是因為畢竟我們才剛剛開始,難以確定的東西還太多。嗯,如果某一天我傷害了你之後,卻依然像以前一樣生活,你會不會認為我今天的話是在騙人?我發誓,絕對沒有騙你。即便看起來沒有改變的東西內部早已翻天覆地了,只不過是外表看起來沒變罷了。其實有時我甚至覺得堅強是自虐的代名詞,不過是逞強給外人看,原因呢,自尊心太強吧。”
“……我還沒有走入你的世界。”流川楓不眨眼地盯著他的眼睛,待他說完後隔了幾秒,堅決地說道。
“嗯?”這次是仙道不解了。
流川楓放開拉著他衣衫的手,轉頭看向海面,躍動的波光映入他眼中。“你的世界,沒有人走得進,除了你自己。”
仙道驚訝,沒想到感情遲鈍又訥言的他,竟能看出,觀察他的態度,不是剛剛才發覺,而是看出有段時間了,一直藏在心裡沒有說出來。他再次感到,自以為別人難以捉摸,實際上他們都知道,只是不說。
“流川。”他不由自主抬起手臂攬過對方的肩。“你一直為此耿耿於懷是嗎?對不起,真的對不起。”
“不是,是覺得你真寂寞。”流川楓的話令他再次訝然。“你才不苦惱,反而是享受吧,你就是需要那寂寞的空間,所以不會放任何人走進去,不然等於汙染了那個空間。”
仙道愣怔了一陣,突然哈哈大笑起來,連連用力拍打他的肩膀。“嗯,嗯,想不到你這麼明白呀!喂,說汙染就太過分了吧,我從來都沒這麼想過呀。啊,我想每個人心裡都有一片私密的禁地吧,你也不例外哦。”他恢複了往日的笑容,“分別不過是大小而已。同樣都是不容許外人介入的。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好,每個人就該有每個人的獨自的空間才對啊,沒有隱私的世界有多可怕,你想過沒?”
流川楓哼了一聲,但不否認他的話有道理,誰心裡都有一輩子都不想告訴別人的事。“你的世界,很特別。”他想了想,說出了這句。
“你也很特別啦!”仙道拍了下他的頭,流川楓本來極度厭惡別人這種小動作,卻漸漸被他弄習慣了。“我呀,第一次湧起想和誰一起生活的沖動,以前只覺得麻煩而已。只要一想,今後某個人會和你住在同一個屋簷下,就算是關系再怎麼好……嗯,那種朝夕相對,吃飯洗澡統統在一起的感覺,可能還要有各種各樣的管制和齟齬,”他滑稽地聳了下肩,“我就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啊。時間短,或許一點問題都沒有,但一想到幾年甚至幾十年如一日,我真覺得世界要塌陷了,呵呵。”
“蠢材。”流川楓不禁搖搖頭,多少理解他為何不想回原本那個和睦的家庭了,怕是住煩了吧?
“嗯,的確是挺蠢的吧。”仙道雙手往後撐在沙灘上,笑著點頭。“作為我愚蠢的懲罰,神明讓我遇到了你。哈哈哈!”
流川楓對其怒目而視。有什麼好笑的啊?不過他今天確實很開心,聽仙道說了很多認真的話,知道了自己對他來說確實是特別的。心中天地的大小,自己大概也就是那麼一隅之地,而這個人的怕是足以裝下整個世界了吧?唉,計較也沒用。反正這個人是他的,只能是他的,不管那片世界究竟有多大,終究都是屬於自己的,不,必須是屬於自己的。如此一來,不必非得闖入,和家裡的魚缸是一個道理,只消趴在外面觀賞熱帶魚在水中游弋,難道非得能鑽入缸裡才算擁有整缸的魚嗎?那真的要鬧成笑話了,應該早點想通的。
“喂,走吧,找個地方吃飯去。”仙道站起來,拍去身後的沙粒,沖他伸出手。“快點啊,下午要去學校不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