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與艾西亞是兩個極端,他們的成長過程也有著極大的差異,想著艾西亞與自己不同的地方,凱伊把自嘲放在心裡。
「我也是耶。我實在是對他那雙眼睛沒有辦法;那個家夥老是一付他什麼都會給我的表情,他手裡有什麼東西,大概都會毫無保留地通通拿給我吧。簡直太沒有防備了。」
對三四郎來說,把自己的心思完整地用語言表達出來真的是很麻煩的一件事。他不喜歡喋喋不休地把別人的事拿出來說嘴;但是這樣的三四郎,在這個時候卻稀奇地多嘴了起來。
其實說穿了三四郎就跟凱伊一樣,雖然他們兩人好久不曾獨處,但此時兩人卻同樣的別扭了起來。
比起自己與凱伊之間的關系,他覺得艾西亞無疑是單純且易懂許多的,他沒有特意去想,但卻在下意識裡探尋著與凱伊重修舊好的方法。
他是那種即使身處在複雜的人際關系中,卻能夠淡泊地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的人;而凱伊的方式則是把自己的感情與需求外的一切,都從他的生活當中割除。
他們都不是那種可以面對自己真正想望的人,所以他們只能很笨拙地,試著從對方的身邊逃開。
「那種純潔的家夥簡單的說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。要好可以很好,要學壞也可以真的很糟糕……是不一定會有這麼極端啦,但是如果他們真的擔心的話,就不要放在我這邊嘛,我也可以……」
沒有把話說完。三四郎的眼神遊移在宇宙當中,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。他皺起眉頭,就這樣看著凱伊。
「我是不大會說啦,不過我覺得那種會讓我迷惑煩惱的家夥,比小鬼更適合我。」
一瞬間,他們的視線交會,但是三四郎卻率先移開了自己的目光。
「所謂的活著,可不是隻看那些漂亮好看的東西就好了。還要去弄懂那些腐爛發臭骯髒的東西;我個人比較喜歡那種不會耽溺於那種腐爛當中,又懂得拼命掙紮的人——那跟我比較合。」
面向閃爍的燈光,三四郎逕自地述說著。
雖然三四郎的言語相當笨拙天真,但是卻很真誠。三四郎說「那跟我比較合」,這樣的言語反而讓人感到溫暖,也令凱依開始動搖,始終沒辦法真正下定決心割捨。
三四郎說過,他們之間的關系不是愛也不是戀。他也同意這樣的說法。
雖然當時他對這樣的說法表示贊同,但私底下三四郎的話還是對他造成了些許打擊。
隨便他吧!到後來,他就只是單純的不甘示弱而已。
對凱伊而言,一直都只有那些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人對他投以熱烈的眼神,所以三四郎的溫柔視線,對他而言多少是有那麼一點……奇特,除此之外,對於三四郎的視線,他感受到的是一股莫名的屈辱感。
不論是要繼續交往或一刀兩斷,一向都是由他主動提出的。那不是傲慢,而是單純的事實。
就像在交易一樣,他總是作選擇的那一方,而他的意識裡也如此認定。即便他後來為他的養父所擁有,讓他的生活徹底改變,但是在那之後,他還是他,沒有太多變化的空間。
或許,這會是一個轉機吧。 想著那些他估計錯誤的屈辱感,他已經忘了這是他第幾次思考這相同的問題了。
他討厭這樣的自己,他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。如果不這麼做,他就會——
如果他拉開自己與三四郎之間的距離——和其他人也一樣——或許,他就可以回到以前的那個自己了。對他而言,或許只有那樣會讓他快樂一點。
扯了扯唇,凱伊嘴邊感覺到的是無比的苦澀。 結果,他無時無刻都在找離開三四郎的時機。
那不會花他多少力氣,但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了,他跟那些害怕黑暗的孩子又有什麼兩樣?凱伊想著。
「……艾西亞博士不會一直都像個孩子的,他總有一天會發現這些事實。」
結果他能夠說出口的,仍舊是一些無關痛癢的話。對他而言,這種對話一點困難都沒有。
三四郎沒有回答,他只是逕自地沉默著;三四郎的不滿,慢慢地在空氣中凝結。 但凱伊也只能跟著沉默而已。
不該說這種話的。他應該要說些什麼,他要說些什麼……
思緒就這樣在空中繼續來回穿梭。
三四郎把視線從垂著頭的凱伊身上轉開;他試著在椅子上伸展一下自己的身體。 他把自己的嘆息小心地壓縮了。
如果他討厭一個人,那麼不論是對方的擁抱或是自己身體所起的反應,他都會拼命地抵抗。所以三四郎可以理解凱伊所受到的沖擊。
但是,凱伊想的更多。他甚至可以經由本能的感覺到三四郎不在他身邊。 現在凱伊的心中充滿了混亂,與幾近沸騰的自責。
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?三四郎知道,自己沒再繼續把那些問題放在心上了。
憑他傑出的第六感,三四郎正確地讀出了凱伊的心思。
但現在的他,沒有辦法太苛責凱伊。他也想逃走,從凱伊身邊逃走。他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,所以他只能苦笑。
或許,他說不定也有點怕。三四郎想。
他苦惱的地方與凱伊不同。這樣的說法對不對是另外一回事,三四郎很清楚,他的煩惱不太需要很深的研究或是思考。他的苦惱的就是那樣,很好懂,一下子就想通了。
歸根究底,就是他喜歡或討厭的問題嘛。
從出生到現在,三四郎一直都是那種擁有強烈自信,從不回産生動搖的肯定自我型。他對自己一向誠實,而且表裡如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