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無癖不可交,以其無深情也。在劉亞成看來,唐燁辰是有深情的,他不排斥唐燁辰了,而且越相處,劉亞成就越發現這人又老派又端麗,情調款款,做事為人十分雅緻。
九月份,唐燁辰過生日,葉之南和劉亞成等人去他家慶生。葉之南送的禮物是一件名家書法,唐燁辰開啟來看。劉亞成素來對古代書畫無感,隨意看了一眼,驚嘆不已,這一筆字好到不可思議,落筆奇偉,氣勢恢宏,似奔湧的巨浪,痛快淋漓。
劉亞成坐近看,葉之南說它是名家臨摹黃庭堅書《寒山子龐居士詩帖》,唐燁辰喜歡其中數句,葉之南便向名家求來這幅字。
劉亞成盯住“我見黃河水,凡經幾度清。水流如急箭,人世若浮萍”,心中蕩起一些歲月。他想,唐燁辰喜歡這幾句,或許源於他也是被父親冷落忽視的兒子吧。
唐振生和大房子女住在半山大宅,唐燁辰和妹妹一年到頭見不到他幾次。唐燁辰十六歲赴英留學,二十四歲回港,不到兩年後到內地發展,人世若浮萍,劉亞成懂,他也懂。
能成為異姓兄弟,本質有相似之處。劉亞成和葉之南都喜歡被人依賴,不習慣依賴別人,這方面唐燁辰倒很自如,他經常對葉之南撒嬌。
鑒於唐燁辰在商業上極強勢冷血,劉亞成揣測那其實不是撒嬌,可能只是粵語的語調自帶纏綿氛圍,似有欲說還休的隱衷。
唐燁辰講普通話拗口,時不時切換成粵語,講得又輕又快,劉亞成一句也聽不懂。他在場時,葉之南會照顧他的感受,以普通話應答,唐燁辰可不會考慮外人,他直接用粵語豎起盾牌,把別人隔絕在他和葉之南之外的世界。
貴公子是投資人,有求於他的人很多,且背靠富可敵國的家族,難免清矜冷傲,旁若無人。劉亞成知道唐燁辰對他沒有惡意,但如此一來,兩人止步於熟人關系。
隨後發生的一件事,令劉亞成痛哀心起。唐燁辰的妹妹唐莎對葉之南因愛生恨,報複到樂有薇頭上,樂有薇大難不死,告發了唐莎。
唐燁辰請求葉之南說服樂有薇高抬貴手,劉亞成聽聞大怒:“他妹妹差點害死人,他有臉找你幫忙?!”
葉之南坦言失望:“他心疼他妹妹,我理解,他可以去找律師爭取最低刑期,但他想讓他妹妹逍遙法外。別人不是人嗎?”
唐燁辰明知有第三人在場,且聽不懂粵語,仍滔滔不絕,這種人眼裡心裡哪有別人?劉亞成罵道:“他連你都不管了。他妹妹逍遙法外,饒得了你?白跟他當這麼多年的朋友了。”
唐莎若逃脫制裁,唐燁辰會設法治她,刑罰可免,家法難逃,他們出生的宗族自有一套獎懲制度。葉之南不認為唐燁辰沒考慮過他的安危,但事已至此,疏遠已成定局,他閉口不言。
有一天,葉之南約劉亞成喝酒,說了一些很晦澀的話。幾天後,唐燁辰告發葉之南涉足偽畫案,葉之南被警察帶走,劉亞成才想明白,葉之南在交代他別使勁。
葉之南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,劉亞成極力按捺,但唐燁辰出手了,他聯合拍得偽作的眾藏家和機構集體控告貝斯特拍賣公司。
15件偽作從貝斯特拍賣場流出,劉亞成是苦主之一。唐燁辰沒找他聯手,但有藏家朋友找劉亞成打探訊息,劉亞成暴怒,葉之南十多年的心血都在貝斯特上,唐燁辰毀掉貝斯特,是往葉之南心上捅刀子。
劉亞成帶著人馬沖去飛晨資本,總裁辦公室大門緊閉。唐莎僱兇事件激怒了秦杉的父親,唐父被迫簽訂城下之盟,放逐唐燁辰,免得他再生事端。唐燁辰名下大部分産業都被凍結,飛晨資本也被收走,交給職業經理人打理,跟他無關了。
劉亞成手一揮,直奔唐燁辰家。唐家院子極大,他穿過花香小徑,望見唐燁辰獨自坐在池塘邊喂魚。
唐燁辰被父親打入冷宮,落單時喂喂魚,仍一副精緻考究的模樣,襯衫領帶長風衣,彷彿下一秒就要去金融論壇致辭。
劉亞成想單獨跟這廝會一會,抬手讓手下退後,大步走近,盤算揪住唐燁辰的領帶,轟面一拳。
唐燁辰猝然起身,一手扯開領帶,一手掀掉眼鏡扔了,險險躲過攻擊,右掌倏地蓋住劉亞成的臉,手指用了力,劉亞成的臉被扳到一邊,一陣生疼,脖子咔咔作響。
如果唐燁辰偷襲的是劉亞成的脖頸,沒準被擰斷。劉亞成怒不可遏,伸手扼住唐燁辰的脖子。手下一哄而上,他喝令他們滾開,他人高馬大,體格壯,怕他不成?
劉亞成發覺自己失算了,唐燁辰表面清傲端莊,打起架來又狠又毒,小臂扼住劉亞成的喉管,眯起眼看他,散發出空前的危險氣質。
唐燁辰長了一雙跟他母親極像的含情水感眼,但一旦帶上狠勁,就顯出了迷離破碎的神經質,像他母親年輕時演過的那個角色,又瘋又悽楚。劉亞成托住他的後腦一擰,砸向樹幹。
兩人互不相讓,打得呼呼喘氣。劉亞成盯住唐燁辰額頭的血,松開手,揩著鼻孔流出的血,恨恨地說:“之南到最後都把你當兄弟,你就這麼對他?!”
唐燁辰不語,水中魚兒躍出,張著嘴嗷嗷待哺,他看了一眼,坐下來,拿起擱在一邊的麵包,一點點掰扯撕碎餵食,渾然不顧臉上的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