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上鬧鐘準時響起,他拍醒了秦崢。他的衣服秦崢穿不下,秦崢得回去收拾收拾。這個事實讓他沒面子,他扯個謊:“天空藝術空間也積了不少事,我得過去處理,你回家補個覺。”
秦崢晃進衛生間洗漱,喊他進去:“給我拿個牙刷。”
他翻出一個新的電動牙刷刷頭,拆開換上,遞給秦崢,秦崢一臉嫌色地用了,用完看看洗漱臺:“你沒留宿過男人?讓你別老鬼混,你就當和尚了,矯枉過正,嘖。”
他想刺回去,但秦崢的女朋友們都是曇花一現,不足以成為攻擊的武器,他換個路子:“多大人了,還大半夜拿石頭砸別人窗子,幼稚。我把大門密碼給你。”
秦崢說記密碼麻煩,錄了指紋跑了。他去天空藝術空間,樓下咖啡廳裡,葉之南在和一個藝術家談天,他腳步停了停,到公共休息室的花梨木獨板面大畫案前工作。
據秦崢說,秦杉整個人都垮掉了,剛開始好像還好,但越來越不愛說話了,有時一整天也說不了幾句話,瘦得形銷骨立。
秦杉少年時目睹母親車禍身亡,失語過幾年,至今話很少,外公外婆很擔心他,秦杉說:“小薇會幫我,再給我一點時間。”
秦杉是未亡人,情緒再崩壞,是合情合理的。另一個人卻不能夠,終日如常工作會客,協同博物館做展出,為年度秋拍他主槌的兩場拍賣會做功課,也跟人談笑風生,也為古書畫一個小細節進行嚴謹地甄別,過著跟從前相同的生活。
還是有哪裡不一樣了吧,他又記起葉之南收藏室裡那個被鎖起來的陳列櫃。對自己說過,不去打擾葉之南,但他能做很多輔助工作,他把自己訓練成一個很像樣的助理後,再棘手再細碎的事宜,都能處理得很不壞。
他的時間一分為二,一半用在靈海集團,一半用在天空藝術空間。秦崢說:“乘虛而入,其實也不是沒可能。”
他說:“那叫乘人之危。我不認為有可能,也不想。”
秦崢問:“你確定?”
他說確定,如果還有什麼心願,那就是回到從前,以很好的朋友身份賴著,但實現不了也不痛苦了,能見到就開心。開心是最重要的,別的事,都去他的。
秦崢笑得很燦爛:“真沒白讓我忙活啊。我跟我姐打過賭,你會改變,你能改變。我贏了。”
他笑著去忙。又一年春天,他飛去綠島祭拜夏至,再去看說話。大海封存了秘密,懸崖邊的那次對話,除了天邊月,無人知,但他會永遠銘記她說:“你也別太自苦了,別總那麼頑固,讓小崢覺得他白操心了。”
深秋時,樂有薇的週年祭前夕,他終於買下了貝斯特大廈。在樂有薇墳前,他燒掉買賣合同影印件,站起來跟葉之南說:“回雲州過個戶吧,我得還給你。”
葉之南說:“我不需要。”
決裂十年,這是葉之南第一次同他說話。去年籌辦樂有薇葬禮時,兩人的對話都是透過第三人轉達的。他凝望這張淡漠的臉,輕聲說:“我得贖罪。”
葉之南看著他,一直看到他的眼睛深處:“忘了那些,向前走。你母親的事,我也……”
葉之南沒說下去,轉身走了。決裂那天,他痛恨葉之南為了拒絕唐莎,寧可說出跟他母親的舊事,那意味著他和葉之南絕無可能成為戀人了,他口不擇言:“我母親在看心理醫生,你本不該對阿莎說那些。”
那是一句十足的謊言,他的母親心志過人,不會為哪件事蒙羞。但是——
葉之南也因此不願再面對他嗎?他追趕幾步,葉之南沒回頭,目視前方,平靜地說:“就這樣吧,你放過自己吧。”
不遠處的秦崢打著手勢,讓他再說點什麼,他竭力把元神聚攏起來,哀懇道:“可我過不去,我必須為你做點事。”
葉之南沒說話,但海風似乎送來了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。回程的飛機上,他睡了個好覺,一覺醒來,秦崢的笑臉在他腦袋上方晃著:“你不餓啊?”
他彎起眼睛,對著這雙黑溜溜的眼睛笑了。他用了十年時間,換得一個人對他說向前走,距離秦崢走向他,亦是十年光陰。
貝斯特大廈送不出去,秦崢點醒他:“你去找天空藝術空間其他股東,就說業務和影響力都在增漲,為了長遠發展,得擴大規模。”
天空藝術空間最初佔據一層樓,現在是五層樓,擴張速度尚可,整體搬遷到貝斯特大廈不是不可行,但是葉之南說不需要,股東們必會尊重他。
他另闢蹊徑,託秦崢約出樂有薇的姐姐鄭好。鄭好是天空藝術空間書法部主管,他說:“我打算把原先的貝斯特大廈做成展出場地,跟天空藝術空間聯動,想邀請你來管理。高一點的樓層做成免費工作室,有些剛起步的藝術家會很需要。”
鄭好敵意猶存:“到最後,樂樂什麼都放下了,但我做不到。你知道葉總也是我師兄吧,我怎麼可能去你那邊?”
他說出葉之南對他說的話,再說出的話:“他們不謀而合,都讓我放過自己。,我和她的師兄投契,她很希望我們能和解。”
鄭好垂眼:“可我求證不了。”
伊人已逝。他放下咖啡杯,傷感道:“,她很怕阿南孤單。”
鄭好抬頭看他,他心裡咯噔了一下。鄭好很平凡,在天空藝術空間工作多年,他從未注意她,此刻他才看懂了這雙眼睛。這女人至今未婚,也不談戀愛,只因對葉之南情根深種吧。
樂有薇和葉之南分明相愛,卻沒有在一起,鄭好可能是原因之一,鄭家父母收養樂有薇,是大恩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