飛雪打在眉睫上,蕭尋章睜開眼。入目是皚皚雪山脊,蜿蜒接天際,不見盡頭。
此為何地?蕭尋章有些茫然,未及多加思索,已鬼使神差地向山中走去。
山麓下生出了黑點,蕭尋章駐足看著黑點漸漸拓影出神獸樣貌。麒麟向他而來,犄角泛著九重天外的清輝,此番正是上合天意。
麟獸雲母般的甲鱗在霜雪中凜凜流光,及至近前才看出它被戾氣繞足。蕭尋章伸手欲觸,麒麟卻側身相對,露出背上趴伏的半大少年。
少年未戴冠,長發隨意地垂落,遮了整臉,又從肩背覆到腰際,堪堪露出月白錦衣上的幾點暗紋。
青鳥途徑此地,撲稜兩下翅膀。酌煙“籲——”的一聲,馬車停了。
車廂中蕭尋章略帶惘然地坐起身,回了神,原是做了個萬山載雪的夢。
主子不動,馬車外的人也不敢有動作,只安靜地等著。
蕭尋章抬手掀起帷裳,酌煙即刻下馬,擺上車凳。杜管家已在王府外候了一陣,蕭尋章打眼看到他,瞭然道:“人已接來了?”
“是,王爺。”杜管家伸手去扶蕭尋章,說:“小主子在書房等您。”
蕭尋章頷首,吩咐道:“讓人去趟食戲樓,買碗桂花甜酒釀。”
王府覆著靛青琉璃瓦的廡殿宅門下,懸著題字“楚王府”的匾。是從前先帝爺的墨寶,以示兄弟情誼。因而現今楚王監國攝政,宅門改換了重簷的制式,匾額卻仍是舊時那塊。
蕭尋章過了丹楹刻桷的垂花門,沿著抄手遊廊再入了幾進門,到了主屋所在的院落,往書房走去。
書房以博古架一隔為二,左置榻床靠在博古架後頭。半大的少年初來乍到,不敢亂翻主人家的書籍陳設,只靠在床頭小幾邊對著懸於長桌後的《千裡江山圖》發呆。
少年聽得一陣冷風入室,轉頭看去,蕭尋章進了門,分明穿金綴玉、通身貴氣,卻無端漾出幾分紙醉金迷的頹敗之感。
少年自覺應開口說些什麼,可是卻在看清公子相貌後打了結。蕭尋章身形鶴立,披著厚重的毛氅也不顯臃腫。他走近前來,少年能看到他雪膚透骨,長睫如鴉羽,顰笑之間在上挑眼尾交疊出弧度,帶得綴於眼下的淚痣也格外惹眼。
少年努力回攏思緒,終於有了成果,他問道:“你是誰?”
“我啊。”蕭尋章輕笑,說:“蕭尋章。累上留雲借月章[1],就是這個字了。”
少年覺得這名字聽著耳熟,但事到臨頭反倒記不起來,卻又頗有些虛榮地想與其配上,於是他說:“我叫謝懷禦。嗯......禦馬關山北[2]的禦。”
“禦馬關山北。”蕭尋章覺得有些意思,問:“可有下句?”
謝懷禦倏然意識到剛剛脫口而出的詩句不太對勁,卻也不願丟臉,抿著唇憋了半天,說:“禦馬關山北,盡破胡虜賊。”
“好志向。”蕭尋章撫掌誇道。他又問:“怎麼不去廂房,下人們收拾得不滿意?”
“不是。”名字的事揭過了,謝懷禦鬆了口氣,說:“我想我應當先來拜會王爺,在廂房......不合禮數。”
“現今已拜會過了,回廂房歇著吧。小廝們同我說你路上吃得少,我想你許是因清早起來趕路,故而沒有胃口。聽江南宅子的馮伯說你很適應江南的口味,我讓人外出買了桂花甜酒釀,一會兒給你送去。”蕭尋章走到書桌前,看著案上的奏疏,說:“喜歡貓嗎?”
前後話題的轉變讓謝懷禦一時未及反應,他磕巴了一下,說:“喜、嗯......還行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蕭尋章已在書桌前坐下了,開啟摺子,提筆蘸了墨,說:“去吧。”
謝懷禦繞過博古架,腳步虛浮地走出書房。他魂不守舍地跟著女使往廂房走,突然抬手扶住了牆。
蕭尋章...好像是當朝攝政王的名字。屋外寒風砭人肌骨,謝懷禦頭腦清醒了些。
引路的女使聽見腳步聲停了,欲轉過身來問詢。謝懷禦跟了上去,說:“無事,繼續走。”
原來攝政王從前的封號是“楚”,他想,看起來好年輕,是了,在江南時聽說攝政王方及弱冠,只比自己大六歲。
書房中蕭尋章攤開摺子的姿勢未變,筆卻擱下了。他回憶著謝懷禦所著月白雲錦短襖,上綴散點暗紋,神色晦暗不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