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多時,青蕪的聲音自門外響起,帶著那股子熟悉的殷切:“皇子妃,今夜天氣又涼了些,晚些怕是要下雨,婢子進來給您換個厚些被子吧。”
江嚶嚶頓時皺了眉頭,聲音敷衍:“不必,若是無事莫要擾我!”
青蕪應著是,失落的退下了。外面又重新回歸一片寂靜,江嚶嚶覺得手裡的話,本子突然都沒了什麼意思,竟然打起了瞌睡來,索性直接將手裡的畫本子蓋在了臉上,擋住了帳子外的燈光。
廂房門透著溫暖的燈光,在這寂靜的黑夜中有著致命的吸引力,黢黑的夜色像是能吞噬人的野獸,飛蛾背對著黑暗圍繞在窗邊撲騰著翅膀,也想飛進去一頭撞進這烈焰裡。
頎長的黑色身影在門外站了良久,向來冷戾的眼底出現了靜默又有些迷茫之色。
他沒有動,白皙修長的指節隱藏在玄黑色的寬袖下,微微蜷縮著。
曹欒出現在了身後,恭敬又有些試探道:“奴瞧著皇子妃已經不生氣了,傍晚間的時候還在與奴婢們說著笑,東西也都叫青蕪收下了。殿下現在去,皇子妃定是高興的。”
李燃垂了眸,掩下眼底的一片暗色,道:“你先退下吧。”
曹欒敏銳地察覺到殿下的不對勁,廊下的風燈映著地暖光照在殿下雋秀清晰的面容上,搖搖晃晃,有些明暗不定。
縱然殿下沒有表露出來,但是曹欒這麼些年一直跟在殿下身邊,又怎會看不出來?粗略望去好似和往日沒什麼不同,但是透出來的那股子寒涼之意幾乎要將人淹沒。
上一次曹欒見到殿下露出這副神色,還是在多年前宮裡。
曹欒沒有動,恭敬的喚了一聲:“殿下若有何吩咐,老奴隨時在。”
風燈下的那道身影轉過身來,那照在身上微明的光影漸漸退去,整個人背光而站,一襲寬大玄色衣袍彷彿就天生該隱沒在這片黑暗裡。
他走了下臺階來,抬眸瞧了一眼天際。那一輪明月被攏在漆黑雲霧裡,天邊只透著幾顆零星。
“殿下?”曹欒敏銳地察覺到殿下今夜如此,定是與皇子妃有關。
他想起來下午還在沒心沒肺的鬧著的皇子妃,心裡突然湧上了些無盡的擔憂。
但是他又覺得,殿下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害皇子妃的。
“無是,只是想起了些往事。”
在聽到陳府醫所言的那一刻,渾身的冷意幾乎要將他吞沒了,那時候他便想不管不顧,詢問嚶嚶到底為何。
然而站在廂房門前的時候,看著透過門瑩潤泛著暖橙色光芒的的燈火,他突然就清醒了,想起了好些事情。
幼時在宮中時候,太學裡除去一些宗室子弟,還有一些世家挑上來的貴族郎君。
這些貴族郎君也是作為皇子陪讀而來的,這些貴族子弟家中在朝堂勢力分佈各有不同,有一些是敵對關系,更有對太子偏見過剩的。
分明剛相識之時,還有人對太子陽奉陰違,面前恭順背後譏諷。因為那陣子鄭家傾塌,李恆勢力幾乎滑到了低谷。
太學之中那些人便不約而同的迴避太子,選擇親近李燃。那一段時日,是李燃最盛的時候,擁躉眾多,幾乎所有人都對李恆敬而遠之。
但是不過短短兩個月下來,形勢便發生了極大的轉折。哪怕這些人礙於鄭家,不敢明著與李恆示好,但是卻紛紛在背後對李恆有極大的改觀。
李恆在哪,哪裡就是人心所向。
就連那些宗室子弟們,也皆無不向著李恆,他們說李恆仁德心性寬厚,待人親善有禮,從不拘於禮節。
還有學監老師們,皆對李恆贊賞有加。
若說這些還能說是被蠱惑,可是就連宣和長公主李環,也是對李恆更為喜歡一些。
後來年紀增長,京中女眷只要是知道的,無有不對李恆傾心的。
他費盡心思拉攏官員,許諾其好處。然而卻抵不上李恆出現,只要李恆出現,不過多久便可得到訊息,那些人必然已經轉投入李恆門下。
李恆彷彿天生就有這等蠱惑人心的能力,就連李燃帳下那些真心以待的隨侍,在東宮呆久了都有背叛的風險。
還有曾經,李燃那樣喜歡的一匹小馬駒,哪怕喂養過很多回,一轉身見了李恆便天生的親近其。
他耳邊又彷彿回蕩起了昨日少女的聲音,有些含糊,像是夢中囈語一般,帶著粘稠的味道:“你又被欺負了嗎?”
“你退下吧,無事莫要過來。”
曹欒看著殿下深蹙的眉心,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便不合適了,趕緊躬身應是,退下了。
廂房帷幔曳地,牆角廊柱邊仙鶴立燈閃著暖橘色的光芒,將剪影印在了屏風後。
躺在床上的少女已經沉沉的睡了過去,手裡的話本子還蓋在臉上,她睡得極沉,房間裡裡彌漫著輕輕淺淺的呼吸聲。
她身上穿著白色的寢衣,一隻手還拎在書上,綢緞般的袖子滑下了去,露皓白的腕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