妙玉忽然有些淡淡的不忿,翹著腿在桌邊坐下,拿起胤祥那首寫月光的詩來看。
“妙玉,那首詩…其實是寫給你的,”祥沒頭沒腦地這麼來上一句,“昨晚月色正好,我忽然想起那次中秋筳宴,你喝多了,我送你回房,還有被困在山道上的那一夜.…….都是這麼皎潔華麗的月光。”
這難道是傳說中夏目漱石的“今夜月色很美”版表白麼?妙玉猛地咳了一聲,站起身捂住緋紅的臉頰,自己都沒察覺,唇角剋制不住地彎了起來。
門外卻很煞風景地傳出了腳步聲,踩著雪,咯吱咯吱的,胤祥問了聲是誰,外面人蒼老地回答:“十三爺,是我,阿哈佔太醫。”
妙玉連忙迎出去,卻見阿哈佔太醫,“我方才來的路上碰見了四爺,福晉啊,你是要給十三爺動刀子啊?”
“有什麼不成麼?”胤祥的聲音冷冷從榻上傳出來,“你用藥餵了我一個多月了,如今一絲好轉也無,福晉難道還能將我治得更差了麼?”
“臣不是這個意思,”阿哈佔太醫著急忙慌地解釋,“古書上也有這樣的先例,只是操刀之人,必須是經驗豐富,手腕極為穩準狠之人,福晉她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….…”
他扭過頭看向妙玉,神色極為古怪地住了嘴。
原來就在他發表這些言論的時候,妙玉不急不慢、不慌不忙地從果碟裡摸了個薄皮大梨子,然後用案上十三爺隨身的小匕首切下一塊梨皮,又在自己的荷包裡翻出一把精巧的小剪刀,夾著繡花針在白玉色的梨皮上繡了個大紅的“瓜”字。
“瓜爾佳太醫,你看我手藝如何?”縫合可是每個外科醫的基本功,她苦練了快十年,手穩得不能再穩,再顫巍巍脆生生的表面上,她都能繡個醜醜的花樣出來。
“福晉好本事啊。”這回輪到瓜爾佳阿哈佔沒話可說了。
“正好太醫您來了,有幾樣東西,我還得拜託你,”妙玉掰著手指頭說,“我還需要一些麻沸散,另外由曼陀羅花、川烏、草烏、鬼參合磨的蒙汗藥,以及一些術後鎮痛消炎的膏藥。“
“好,好,”阿哈佔太醫先答應下來,然後蹙起眉頭,思慮了半天,喃喃自語著往院外去了,“太醫院裡有本《劉涓子鬼遺方》,好像我見過類似記載。”
這些東西要在短時間內湊齊,其實並不簡單,尤其胤祥仍在軟禁之中,一應只能靠胤禛、尚書府、瓜爾佳太醫、寶玉等人出入打點。
但是乾清宮的小郭公公說了,萬歲爺聽聞十三福晉師承的是西方醫術,他老人家也很有些興趣,既然有一線希望,十三爺也點頭答應了,那麼便放心大膽去治,若是治好了,便是一樁美事,或許胤祥真應了他的名字,是康熙朝的祥瑞,那麼能提前從養蜂夾道衚衕的圈禁生活中解脫出來也未可知。
到了東西全部備齊,要動起手術的這天,妙玉先是屏退了一應閑雜人等,只留下阿哈佔太醫做幫手,綠杯和燕小進在屋外候著。
根據妙玉的指示,兩人認真洗過手,換上棉外罩手套進去了,然後用烈酒將胤祥房內的一應物品全部用烈酒消毒,尤其是待會兒手術中要用到的刀具,這也算是打造了一個無菌環境。
綠杯在廊下架起火盆,燒了兩大壺沸水,還抱來了廚房裡的鹽罐子,她也不知道鹽有什麼用處,但既然是妙玉吩咐的,她一概照作不問。
胤祥的腿傷重成這樣,其實滿朝文武多少也知道了,但除了五阿哥、十二阿哥等幾個閑散王爺派小廝來問了幾回,其餘皇子們皆無動作,或許在他們眼裡,十三爺已經是萬歲爺的棄子了,橫豎也構不成威脅,只有胤禛這個弟控一直守在養蜂夾道裡。
一應工作準備好,妙玉和阿哈佔太醫朝胤禛點了點頭,便闔上門去了。
十三福晉要親自給十三爺動手術,這訊息鬧得養蜂夾道小院裡一片人心惶惶,然而一群人中,心裡頭最鎮定的就是妙玉了。手術室可是她的主戰場,更何況只有她知道,十三爺還會健健康康地活下去,成為那個著名的內卷狂魔副皇帝,幫著他的四哥完成一項又一項精妙絕倫的改革措施呢。
麻沸散生了效,胤祥半卷著褲腿,靠坐在榻上朝他們點了點頭。
溫和的蠟燭光幽幽地打在他腿上,他生得很白淨結實,只是這些天因為疾病,消瘦得連小腿上的脛骨都能看見了。妙玉心疼地深吸一口氣,鋪好幹淨棉布,露出一塊創區消毒,然後捏起那把鈹針,小心翼翼地從外側膝關節上刺下去。
時間過得很快又很慢,綠杯送了兩回滾水,阿哈佔太醫低低驚呼了三回,妙玉屏住呼吸,下刀、切除、縫合一氣呵成,而榻上的胤祥即使服用了麻沸散,疼得將身下的床單捏破了一塊,卻自始至終沒發出一聲疼痛的呼喊。
最後一針離開胤祥的膝蓋,大而軟的紗布緊緊包好,妙玉站起身,盯著榻上那人精疲力竭後緩緩睡去的臉容,這才覺得後背出了一身汗。
她這滑膜切除術以前常做,只是多在關節鏡的輔助下開刀,頭一回憑著經驗和胤祥的反應來切除病灶,能有多少成功的把握,她心裡也是說不準的。
如果到了明天,胤祥可以緩慢活動他的膝蓋,一週後能恢複到病前的八成,那麼這一關,他便算是徹底地闖過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