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行路難,從來不在山,更不在水。她所擔心的是那樣一個純直的人,要在滿朝文武面前遭受一場不該有的折磨,山殘水剩後,帶著一個莫須有的罪名,消磨掉一身的少年輕狂,成為雍正最心愛的怡親王,那個淡泊謹慎、殫力竭誠的純臣,那個懿德美行從不欲表著於人的純臣。
此時的乾清宮裡,掌燈太監提言燈過來,舉著竹竿一個個往簷下掛,小郭公公端著幾乎未動一口的禦盞退出來,沿著廊子往西梢間一看,眾皇子們都正襟危坐地等著萬歲爺叫進,他看了眼四周,梁九功大公公不在,便朝胤禎輕輕搖了搖頭。
胤禛會意,這是萬歲爺心情不好的意思。
大臣們這時都在乾清宮裡,如今東宮之位空虛,萬歲爺的意思是要在諸皇子中選出一人做皇太子,當然,多羅郡王那日帶頭彈劾太子,挑起事端,自然也讓萬歲爺心生不滿,便喪失了成為儲君的資格。
多羅郡王很是喪氣地坐在角落裡,一雙陰霾的眼盯著八阿哥胤禩,胤禩依然是一幅八方不動的溫潤模樣,淺笑著擺弄著手中的念珠串,老三胤祉姍姍來遲,老九和老十站在廊下竊竊私語,彷彿正在密謀些什麼,十四阿哥胤樾卻端著兩盞茶湊到多羅郡王身邊,不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。
胤祥獨自站在窗前發愣。
乾清宮裡魚行出四個石青官服的大臣,他眯著眼辨認,是阿靈阿、鄂倫岱、揆敘、王鴻緒,根據燕小進這些年來的打探,他們都是胤禩的人,此番聯手計議,按照八阿哥素來的謀劃,必定是要與諸大臣暗通訊息推舉胤禩為皇太子。
可這幾人臉上的神情,卻不算很好看。
胤禩一直往乾清宮正殿方向望,這會也發現了端倪,容色立刻變了,快步走出去詢問,那幾個大臣卻像驚弓之鳥,一溜煙地往丹陛下去了。
答案很明顯,胤禩的計劃落了空。
他臉上還是一副玲瓏模樣,握著念珠串的手指卻在微微顫動,胤糖走過來,一臉欣喜地問:“八哥,方才可是阿靈阿、鄂倫岱他們幾個出來了,八哥的大業可是要成了麼?”
十阿哥也走過來,聲量很大,“東宮易位了?拜見千歲……”
“十弟!”胤禩一聲喝止了十阿哥,揹著身搖了搖頭。他頭一次覺得自己這個很會弄錢的弟弟是如此沒有眼色,那個母家權勢滔天的弟弟是如此愚蠢。
來不及作解釋,廣場上來了兩個人,是廢太子胤礽,雖仍在軟禁之中,但身上沒有任何枷鎖,衣飾清潔,仿若閑散宗室,身後跟著梁九功大公公,說是押解胤礽一路過來,不如說是跟在他身後添底氣的權宦。
“萬歲爺要親鞫二阿哥,”梁九功朝廊下的一眾皇子們點點頭,“各位阿哥們也一併進來吧,有行宮的侍衛遞了摺子,萬歲爺要一併親審當日行宮中十八阿哥之事。”
胤祥站在最後面,心頭升起了一點不祥的預感。
十八阿哥之死當日已有定論,為何回到紫禁城裡,又要重翻舊案?
難道胤礽並未下毒,甚至可以說,萬歲爺還是心軟了,到底偏愛這個兒子,很有可能被複立為太子?
乾清宮的正殿裡,地板被擦洗的很幹淨,映照出一眾皇子神情各異的面孔,龍椅上的天子似乎蒼老了不少,那眼神也變得陰騭,猶疑地來回打量著他的兒子們。
“方才阿靈阿、揆敘他們幾個聯名上書,要朕立八阿哥為皇太子。”康熙慢悠悠地開了口,胤禩頭上的青筋都崩起來了,這一聲聲一刀刀,仿若在他心上挖肉一般。
“可是朕,不同意。”他把話撂下來,聲音很輕,卻叫八阿哥膝蓋一軟,險些跪倒在地。
如果說這幾句是尖刀,那麼天子接下來的話語,是比淩遲還叫人痛苦的鈍刃。
“八阿哥胤禩,”康熙伸手點一點,轉頭朝多羅郡王冷笑一聲,“胤褆啊,你是不是曾奏稱胤禩好?”
多羅郡王見點了自己大名,躬著身點了點頭。
康熙厭惡地說:“一丘之貉!春秋之義,人臣無將,將則必誅,胤禩與你黨羽相互勾結,妄蓄大志,這大寶豈是你二人可以妄行窺伺的?”
“臣,臣不敢!”八阿哥胤禩兩股戰戰,跪倒在地,“汗阿瑪!臣雖然與大臣們、與大哥交往甚好,但絕沒有傷害兄弟的心思,至少十八弟之死與我毫無幹系,求汗阿瑪明查啊!”
他猛地支起身,用驚懼的眼神望向身後的眾皇子,指著一臉茫然的胤禛說:“是你!那天宇鹹暢齋的小侍衛都看見了,當日是.………是四哥你,是你接近了多羅郡王的茶碟!”
“胤禩你等著聽候發落!”康熙的手指摸過案上的奏本,轉了個彎,扔在胤禛跟前,厲聲道:
“雍親王胤禛!行宮侍衛上奏,老十八誤食了胤褆的鵝油卷,那鵝油卷雖是胤礽送的,但當日在場之人皆吃了此卷,只有老十八一人中毒,可見毒並非下在食物中,而是抹在了茶碟之上,你作何解釋啊?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