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刻不知道胤禛在哪兒,但總是要回來的,生怕回來找不到他們,倒也不敢亂走。他爬到車上點了一下,局禛是穿了大氅皮靴,帶了手爐和匕首走的,心裡頭踏實不少,想來他這位四哥最是機靈,若是沒有前路,早就折回頭了,既然說了去搬救兵,八成先尋著路回行言了,只等雪停能動,就會帶人來找他們。
胤祥和妙玉在車裡坐著,聽外頭的風雪一聲高過一聲。設下的路障此刻反倒成了保障,有那推也推不動、跨也跨不過去的碎石堆在,馬車也不至於被風雪吹得散架。
妙玉見胤祥冷得直哆嗦,唇色都發紫了,於是伸手一探他衣袍,果然濕得能擰出冰水來,正伸手要幫他脫下,她這便宜夫君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,繃著臉打掉她的手,示意她背過身去,方自己伸手扒拉靴襪。
妙玉嘟嘟囔嚷地扭過去,心裡頭只覺得好笑,成夫妻都有小半年光景了,這人還這麼別扭,何況又不是讓他寬衣解帶,不過是換件大氅,搞得跟她想佔他便宜似的。
背後傳來窸窸宰宰的衣料聲,妙玉閑著無事,幹脆點了點手邊的現成東西,車裡還有大半壺茶,勉強夠他們這一夜,於是先把黃銅風燈的蓋子掀了,將茶水熱上,後邊遞了疊好的潮濕衣物過來,還沾著血,她心裡頭顫了顫,微微偏過頭去問:“十三爺都換好了麼?“
胤祥“嗯”了一聲,她看向他,昏黃火舌舔著黃銅茶壺的底兒,映出他白中帶青的容色。
妙玉這會才想起來,先前胤祥說他膝上受了傷,她從前可是個醫生啊,本事可沒忘光,醫者父母心的道理更是一直牢記在心中,於是擰著眉對他說:“十三爺,你若信得過我,就把傷處給我瞅
瞅。”
胤祥看著她,臉上閃過一絲猶疑。
“我說我曾經是個大夫,十三爺可信麼?”妙玉毫不畏懼地盯著他,那眼神裡甚至有一點強勢的意思,“醫者仁心….…至少,我不會害您的。”
這話說的,倒叫胤祥覺得自己小心眼了。也是,妙玉若有歹心,早就有一百個辦法坑害他,更不會冒著風雪出來尋,反正給她瞧一瞧傷處,管她有幾分本事,情況也不會比眼下更糟了。
心一橫,將袍角撩起來,右腿伸到她跟前,先前用袖衣和扇帶綁成的簡易包紮被血洇成了紅色,襯褲早就破了個大洞,好在滿族男子有隨身帶火鐮、耳勺、牙簽、眼鏡盒、扇帶等物的習慣,皆—一拴在行服帶上,他摸索了一圈,取下來一把細長精緻的鞘刀,遞到妙玉手裡。
妙玉頓了頓,沒抬臉,看來這是個明白人,知道在此處執拗毫無意義,鋒利的鞘刀塞給她,也算表明了信他的心意。
火光讓車內的溫度慢慢升起來了,臉皮上生燙,不用看也知道,一定起了一片赤潮,幸虧方才在外面凍得嫣紅,胤祥估計也看不出來,妙玉定了定神,緩一口氣,靜下心來揭開那處創面。
這種感覺很陌生又熟悉,刀刃銀亮地反射出她的眼神,彷彿又回到了手術臺邊,按照往昔流程仔細檢查傷口,創處雖深,深到露出白骨,卻都只是皮肉之傷,輕輕捏住膝頭周邊,沒有變形扭曲之狀。
她擠出了一個笑容,“沒事,雖然血流得厲害,但只是皮外傷,若是能縫幾針、敷上清創藥、再打一針破傷風最好,只是這會咱們沒這個條件,等回了行宮修養兩天就好了,我再給您包紮起來。”
胤祥其實聽不懂她在嘀咕什麼,歪在車版上,默不作聲地點點頭,看她手腳輕快地用燈火烤了鞘刀,溫柔颳去結了痂的血汙,然後從懷中取了張素帕,細致地將傷口包好。
“你的帕子……”他偏了偏頭,唇角幹涸。
“不打緊,”妙玉拍了拍手,似乎很滿意自己沒有退步太多的手藝,遞過去一杯茶,“都是內務府送的,櫃子裡成沓成沓的堆著,我又不喜歡繡花玩,沒什麼捨不得的。”
胤祥往傷處一看,果然是張竹青色的江綢素帕,全然不像他認識的任何一個女子,一定點花樣都沒有,像個男人的東西。
“內務府,”他溫聲笑了笑,“對你很好啊。“
妙玉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,“內務府對我挺客氣的,我進宮前,還以為他們都是見人說人話、見鬼說鬼話的主兒呢。”
“你猜得沒錯,內務府就是見人說人話、見鬼說鬼話,”一點睏意襲來,他半睜著眼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說話,“對你客氣,是因為兆佳尚書和太子爺的關系,而內務府的總管淩普就是太子爺的人。”
妙玉愣了,“還有這一層關系?為何我阿瑪…….沒跟我提過。”
“你阿瑪,還是挺疼你的,”胤祥語帶一點豔羨,“再說了,你是太子爺插在我身邊的一步暗棋,還沒到用的時候,何必說那麼多呢。”
妙玉眼光暗了暗,雙手抱住膝蓋,“十三爺……….我從沒幫太子爺做過任何事情。”
胤祥闔上眼皮,一字一句地問:“賈雨村判下的那樁冤案,當真不是他讓你告訴我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