妙玉早就看見廊下烏漆麻黑的地方站著個人了,綠杯猶疑著低聲問她:“是側福晉麼?要不咱們還是收了吧。”
妙玉卻輕輕搖了搖頭,笑著向那團黑影道:“側福晉竟然都看見了,何不一起來喝一杯?”
那團黑影似乎踟躕了一會,攢著手過來了,正是瓜爾佳側福晉,連寢衣都是寶藍色花紗的,繡滿了桃紅的菡萏花紋。她也不坐下,只站在火盆子跟前,兩眼灼灼地厲聲說:“福晉大晚上的不睡覺,怎能在院中烤肉飲酒呢?”
妙玉抬起臉來,也不惱,笑嘻嘻道:“側福晉不餓麼?羊肉好香呢,坐下來一起吃吧。”
綠杯很有眼力見兒地從案上新取了一副碗筷,又搬了個竹編的小凳子。瓜爾佳氏撇了撇嘴,“我才不餓呢!”
話還沒說完,就聽見火星噼啪聲中,傳來響亮的腸胃蠕動聲。
瓜爾佳氏恨鐵不成鋼地摁住了自己的肚子。
妙玉從鐵架上取出一大塊肉到碗裡,自言自語地說:“從前在我家那邊,每到盛夏,就要吃烤羊喝羊湯,甚至有個節日就叫伏羊節呢!”說畢大咬一口,又眨巴著眼和綠杯說:“等到了冬日,我再帶你去榮國府大觀園,史大姑娘頂會烤鹿肉吃的。”
瓜爾佳氏跺了跺腳,杵在原地也太尷尬了,無奈實在敵不過滿院的肉香,想著今日十三爺不在家,即便吃上兩口,應當也沒什麼關系,磨蹭了半天,很不情願地往那小凳子上一坐,兩塊帶皮羊肉下肚,方覺四肢百骸都舒暢了。
“你……”瓜爾佳氏嘟囔著開口了,“吃肉就算了,怎麼還喝酒吶?”
火光把瓜爾佳氏的臉龐照得紅紅的,有一種別樣的天真。妙玉一愣,似乎沒想過她會主動問這個問題,頓了頓才沉聲道:“今兒是我生辰,我……十九歲了。”
說來也很巧,無論在現代社會還是穿越過來後,她的生辰都是同一個日子。
“哦,”瓜爾佳氏遲遲給自己也斟了一杯酒,“你烤的肉真好吃,那……那我就祝你生辰快樂吧。”
“謝謝。”妙玉笑了笑,輕抿一口。
酒不過是宮廷膳房裡很不起眼的玉液釀,度數也不高,可誰知這瓜爾佳氏竟是個人菜癮大的,兩口入肚,便貪戀起這杯中物來,酒勁兒上頭,便紅著臉拉妙玉一杯接一杯地喝。
她酒品還算不錯,即使有些醉態了,也坐得端端正正的,擺足了八旗第一美人的架子,只是不時沖妙玉嘿嘿傻笑,丟擲一兩句驚世駭俗之語。
“姐姐可知道,十三爺都沒在我房中留宿過。”聲音很委屈,這會已經不叫福晉,改口叫姐姐了。
原來一直鬧變扭為的是這個呀,妙玉拍了拍瓜爾佳氏肩頭,“理解,大婚那夜,他也在炕桌上湊合的。”
瓜爾佳氏一把拉住妙玉的手,眼圈兒都紅了,“從前我還小心眼,如今我也知道了,我們姐妹竟是一樣的!”
“一樣的,一樣的。”妙玉作出一臉我懂你的表情。
“姐姐啊!”瓜爾佳氏定了片刻,忽得想起了什麼似的說,“我對不住你,我……我翻過你拔步床裡的暗櫃!”
妙玉正在抿酒,一下子就嗆住了,詫異地抬起眼,她是真沒想到瓜爾佳氏如此純真,竟這麼容易就跟她掏出心眼兒了。
“那些東西……”
“十三爺壓根兒不在意!”瓜爾佳氏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,“姐姐啊,我們都一樣命苦,爺他心裡頭有別人!”
“哦,這我知道,”妙玉眨了眨眼,“大婚那夜他跟我說過。”
瓜爾佳氏很委屈地看著妙玉,一撇嘴,梨花帶雨地哭了。
妙玉倒也不哄她,任由她這麼發洩,等抽噎聲慢慢停下來時,妙玉才耐著性子問:“側福晉妹妹,我問你個問題,你可別惱啊……你,愛十三爺麼?”
瓜爾佳氏正拿著帕子抹眼角,聽了這話,一下子懵了,哪有人問過她這樣的問題呢,過了好半晌才暈眩般地點了點頭,“應該是……愛的吧。”
妙玉看她神色,心頭瞭然了,“那你愛十三爺更多,還是愛這烤羊肉更多呢?”
瓜爾佳氏看了看面前大快朵頤的痕跡,又轉頭看了看一片黑暗的胤祥書房,答不上來了。
愛是什麼,她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