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管張生如何薄倖,對於崔鶯鶯而言,是願得一心人,白首不離分,”黛玉垂著眸子說,“我只是是覺得鶯鶯這個念想好。”
寶玉愣住了,對於他來說,崔鶯鶯“願得一心人,白首不離分”的渴盼,不過是個笑談罷了,像他這樣的富貴閑人,誰房裡沒有幾個妾室和通房丫頭呢。
“我……可一生只有一雙人,哪裡有這樣的……”
話說到這裡已經很明白了,黛玉面色發白,心頭感慨纏綿落定後,幹脆衣袖一拂,徹底不理他了。
此時門簾子一掀,三個春都進來了。
迎春當先兒笑道:“都怪我,睡過頭了,難為三妹妹四妹妹還想著來叫我,連累大家一起遲到了!”說罷,三個春都在桌邊坐下,卻見寶玉滿臉窘迫模樣,黛玉也冷冷淡淡的,只拉著妙玉說話,心裡便明白了。
四姑娘惜春年歲最小,挨著寶玉坐,“二哥哥二哥哥”地嚷著要口渴,寶玉看了看面前的那碗甜酪,賭氣似的推到惜春跟前,口中道:“四妹妹吃這個,我好心求了茗煙去街上買的,家裡可沒這樣新鮮,只可惜有人不懂珍惜了。”
黛玉自顧自地倒了壺茶,口中只道:“過了驚蟄,天就越發熱了。”
這兩人又鬧變扭,且拿那碗甜酪作閥子呢,也就惜春年紀小,看不出其中緣故。
探春嘆了口氣,找了個話題,“姐姐們可聽說了,戶部尚書兆佳府上的大夫人昨兒來找太太說話,說是想從家裡認一個幹女兒,接到尚書府小住。”
惜春撂下銀勺,來了興致,“咱們家雖好,成日裡只在這一處也怪悶的,我想去那尚書府看一看。”
迎春神色微動,她向來行止內斂,旁人都說她老實無能,但老實人聽到好機會,也有躍躍欲試的沖動。
妙玉倒是蹙了蹙眉頭,昨日她走進小佛堂,兆佳尚書家的鄭夫人看上去可不怎麼有興致,眼圈兒分明是紅的,臉頰上還有淚痕。
一個哀傷的中年婦女,怎麼會想起來認幹女兒呢。
因為探春帶來的這個大訊息,加上黛玉和寶玉二人間的冷戰,這日講談社的聚會眾人都各自懷著心思,只寥寥談了一盞茶功夫,便回各自院中去了。
到了傍晚,妙玉坐在櫳翠庵西耳房裡看書,訊息向來很靈通的金嬤嬤推門進來報告——這一日二姑娘迎春、三姑娘探春、四姑娘迎春、甚至史大姑娘湘雲都悄悄去王夫人房中表態了。
妙玉也很理解,畢竟都是待字閨中的姑娘家,多見一點世面,便能為後半生多做一份打算。
她想了想,擱下書冊問金嬤嬤:“蘅蕪苑那邊呢?”
金嬤嬤回想片刻,卻搖了搖頭,“寶姑娘上午去了趟梨香院,回來便沒再出過門了。”
寶釵大概是從薛姨媽那裡聽到什麼了,妙玉摩挲著綠玉鬥琢磨,王夫人和薛姨媽是親姊妹,有什麼好事兒肯定不會瞞著她。
看來鄭夫人想認幹女兒,並不是接到尚書府小住這麼簡單吶。
正如妙玉所料,事情果然不簡單。
府中平平淡淡過了幾日,湧動的暗潮卻始終沒停歇過。賈母和王熙鳳還需兩日才能從京外道觀拈香回來,而在正房裡的王夫人卻日日焦慮不安。
那日小佛堂內的一瞥,寶玉對黛玉的態度著實曖昧得實在叫人心煩。
老太太或許偏愛林黛玉,可她才是寶玉的親娘!在她心中,老成持重,溫柔敦厚,像寶釵這樣的姑娘家才是寶二奶奶的最佳人選。
王夫人暗暗攥緊了手指,或許鄭夫人的提議是個好時機,趁著寶黛二人還不到談婚論嫁的年紀,先下手為強,借這次機會將這段緣分的萌芽掐斷。
訊息是寶玉先聽到的。妙玉本打算對這件事作壁上觀,走一步看一步,因此這段時間也沒急著操辦講談社聚會,而是日日在櫳翠庵念經禮佛。
春日天晚得慢了,做完了晚課,陽光仍明媚地照在禪房的地磚上,她耐著性子收拾香爐灰,寶玉在這時急匆匆邁進來,一張臉煞白煞白的,嘴裡嚷嚷著:“不好了常姐姐,這會真的不好了,太太說尚書夫人點名要林妹妹過去……可,可我聽說,尚書府要林妹妹不是做幹女兒,而是收為養女,代替尚書家的小姐進宮參加選秀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