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姑蘇的那一位,也是漢家女子吧?”胤禛忽然笑起來,笑得很促狹。
胤祥神色一滯,只覺心頭彷彿被人狠狠攥住了一樣,他收斂笑容,望向胤禛,“四哥,她……她不在了。如今……已有幾年了。”
驚蟄這日下了一宿的雨,第二日卻是難得的時和氣清,賈母帶著王熙鳳去京外道觀拈香,王夫人從不拜道門,她修的是佛法,自然一大早就去小佛堂裡做功課。
春雨把細微的塵土滌蕩幹淨,空氣裡便有了些微微的涼意,但那涼意也是溫軟可人的,不像冬日的風那樣淩厲。
玉釧兒從垂花門外繞過來,向王夫人報:“兆佳尚書府的鄭夫人已經過來了。”
王夫人點了點頭,沒說話。
大選在即,鄭夫人愁得厲害,幾位尚書夫人都是旗人,唯有她是個漢人家裡出來的,說不到一處去,只能拉著幼時好友王夫人訴訴苦處。
果然邁進了小佛堂,王夫人見鄭夫人不知熬了幾宿,鬢邊竟隱現銀絲了。
“我心裡苦,”鄭夫人一見王夫人進來,便紅了眼圈,“我家七丫頭小月如今也十八歲了,可打小一直嬌養著,是任性了些,老爺先前還說捨不得,可被太子爺一嚇唬,這會又不知道被吹了哪門子的風,只說送進宮裡去歷練歷練也是好的,可我……我是真的心疼那丫頭啊!”
王夫人也捏著帕子,欲言又止地慨嘆:“怎麼能不心疼!到底是娘親身上掉下來的肉……”
兩人哭了一會,鄭夫人閉了閉眼,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,正色開口道:“我家老爺如今是指望不上了,我今日過府上來,說是禮佛,實則是想拜託王夫人……幫我物色一位年貌正好、又有教養的姑娘……若能代我們小月應選,我自然願意當親生女兒看待!”
王夫人大吃一驚,捂著心口向後退一步,詫異地望著鄭夫人,“冒名頂替!鄭懷柔,你可是瘋了?”
鄭夫人卻一臉的堅定,將頭搖一搖,“阿穠,你是知道我的,若是我老婆子可以,恨不得替了她去參選……我也實屬無奈,才出此下策……”
王夫人許久沒聽過有人喚她閨閣小名,心裡頭酸澀得像吞了個沒熟的橘子,“懷柔,這是欺君的大罪,我勸你還是狠狠心,讓小月去備選罷!”
鄭夫人淚眼婆娑地看著她,慢慢道:“阿穠,你聽我說,這也不算是冒名她身懷舊疾的,我和老爺商量過了,就跟內務府報她有疾,是個藥罐子,原先也是能躲過這一劫的……可是前兒太子爺遣人遞話,意思是無論如何尚書府都得交個人出來!我尋思著,請你幫我物色個年貌相當的,我好收為養女,跟小月一樣寶貝著,等大選關頭再以兆佳府的名義送去參選,你看在咱們擎小兒一塊說話取樂的份兒上,可得幫我一把!”
王夫人這會明白了,若是找一個養女送進宮去,姑娘得勢了,兆佳府便跟著得勢,被查出來了,兆佳府也算有個說頭,即便姑娘出了事吧,兆佳府也能脫的了幹系。
難為鄭夫人,她不算是個聰明剔透的人,卻為了自己閨女的後半生,想出了這麼個法子,既能不得罪太子,也不讓自家閨女入宮吃苦頭。
王夫人在心裡琢磨了一下,兆佳府和賈府如今都是明面上的太子黨,是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,這個忙她得幫,況且不管成不成,送個人進去幫襯幫襯元春也是好的。
“這倒是個辦法,既然懷柔張口了,我也沒有拒絕的道理。”她垂下眼簾,算是答應了。
這時玉釧兒掀了錦繡簾子,很柔軟地報了聲:“太太、鄭夫人,妙玉姑娘來講經課了。”
鄭夫人抹去眼淚,調轉眼神往外看,朦朧的春意裡走進來一個姑娘,姑娘和小月身形相似,只是人面白如象牙,衣衫亦不繁華。門口青磚地的縫隙裡有未幹的雨水,淡粉的落英掉落一地,浸濕的那幾片透著微微的芍藥花瓣色,就像這位姑娘未施脂粉的臉龐一樣粉嫩。
王夫人呢,沒掉幾滴淚,因此眼神是很尖利的。順著聲響朝外望去,一眼便看見遊廊邊老杏花樹下,正坐著一對兒靠得很近的少年男女。
男的穿大紅箭袖,頸間的玉佩熠熠生輝,是她的心肝兒寶玉。而女的一身楊妃色喜相逢紋的夾襖,裙擺曳在地上,腰身纖細嫋娜,彷彿只需一掌便能握住,是那個外甥女林黛玉。
兩人似乎共讀一本書,這畫面很美,神仙一樣的人兒被爛漫春花圍著,淡淡的說笑聲和啁啾鳥叫一齊飛入小佛堂內。
可春日溫柔的光線裡,王夫人的眼神卻驀然變得冰冷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