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晚各院各房的人都睡下了,寶玉才獨自小心翼翼地出了門,拐個彎往南去,路過櫳翠庵時見西耳房的窗紙裡透著昏黃的燭光,心知妙玉還沒睡下,便學著茗煙從前教授的技藝,將食指和拇指放入口中,學著春鳥兒叫了幾聲。
片刻,西耳房裡也傳來一聲口哨,燭光微晃,這是妙玉收到了訊號。寶玉整整臉色,見左右無人,忙邁著碎步往跨過沁芳閘橋,往凹晶溪館走。
月光如練,照得地上一片露滑苔濃,寶玉小心踏進凹晶溪館,只見亭子裡坐著好幾個人了。他唬了一跳,細看竟是黛玉、湘雲和探春三人。
這三人見了寶玉,也不驚訝,只笑道:“快進來坐吧,常姐姐馬上就到了。”
寶玉愣愣地坐下了,桌上擺著幾碟茶點,他悶悶地拿了一塊奶油松瓤卷酥,放到嘴裡細細嚼著。黛玉古怪地打量他一眼,“呆子,你這幾日裝病裝傻了?”
寶玉“啊”了一聲,愕然地看她:“林妹妹知道我和常姐姐的計劃?”
“……原是不知道的,”身後有人笑吟吟地抱著紙筆走過來,是妙玉,“我今兒一早和幾位妹妹都說啦。”
黛玉戲謔地笑了笑,“原來不知道你還有這樣的本事,演得還挺像!”
湘雲也笑道:“那日我沒來,竟錯過了這樣一場好戲,今兒聽林姐姐說了,才知道我二哥哥原是這樣好本事。”
寶玉臉紅了紅,扭動了一下,“常姐姐給我畫了圖紙,讓我照著樣子演……我本是不樂意欺騙老太太和太太的,但想著能讓大老爺和環哥兒死了心,讓鴛鴦姐姐和彩雲姐姐都自自在在的,也算是樁美事。”
說到此處,他臉上流露出一點惋惜的神情,“每每看到我身邊的這些姐妹,未出嫁時都是顆無價之寶,可等她們嫁了人,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的不好的毛病來,雖是顆珠子,卻沒有光彩寶色,分明是顆死珠子了,再老了,更變成是魚眼睛了,分明是一個人,怎麼變出三樣來?”
黛玉嘲笑他,“這話可不對了,鳳姐姐好不好?珠嫂嫂好不好?不也是嫁了人的麼?”
寶玉思忖了片刻,好像有道理,卻又不知該怎麼說,囁嚅了半天,方聽妙玉補充道:“嫁了人也不一定是壞事,重要的是,嫁的人是她樂意的還是不樂意的,嫁了人後是繼續做她自己呢,還是變得同那些混賬男人一樣!”
寶玉想了想,點頭道:“常姐姐說得有理,可見我這會裝病是裝對了。”
探春適時地補充了一句:“二哥哥果然樂在其中。”
不等探春把話說完,寶玉已拈了塊卷酥塞到她嘴裡,那邊黛玉、妙玉和湘雲都笑了,連聲道:“快看,這人惱了!”
五個人笑了一會,妙玉抿了口茶,清了清喉嚨,正色道:“今夜請三位妹妹和寶二爺過來,是有一件要事,想與各位商量。”她目光從對面四人臉上掠過,拿出了點博士畢業答辯的架勢,“咱們家雖然是公府,但就身邊的姐妹而言,實在談不上過得自在如意,今日是得勢的大丫鬟,甚至各房的姑娘小姐,明日可能就被許了先前從未聽說、也從未見過的人家。”
她想起原著中迎春的結局,有點兒唏噓,“……若是遇上了猖狂小人中山狼,這金閨花柳質就要赴黃粱!這樣悽慘的境況,各位妹妹也不想遇著吧?”
黛玉聽得心頭一顫,拿著帕子輕輕拭淚。湘雲有點兒憤懣,探春似乎有話想說,琢磨了片刻,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。
“依常姐姐說,該怎麼辦?”寶玉也有些心驚,“難不成,讓姐妹們都和常姐姐一樣,做帶發修行的姑子去?”
妙玉卻笑了,搖了搖頭,“我雖帶發修行,若是父母有命,只怕也得還俗了去……一個人的力量,終究是抵不過宗族勢力和那些陳舊規矩的,但是仔細想想,前兒我和寶二爺攜手演了這一出戲,不就扭轉了鴛鴦和彩雲的命運麼?”
她語氣激動起來,站起身道:“若是心在一處,力氣也使在一處,各人憑著各人的能耐,必定比一個人獨自抵抗要有用多了,你們說是不是?”
寶玉自然忙不疊地點頭,黛玉、探春和湘雲想了想,也緩緩頷首。
“既然大家都同意我的想法,我便有個主意,不如咱們藉著大觀園的地界,成立一個講談社,各房各院有些能耐本領的姑娘,不論是主子小姐,還是丫鬟下人,都可以加入進來。平日裡起個論壇,大家或是相互學習,或是議些巾幗事跡,或是談談生活煩惱。若是有那些外人為了眼前利益,逼迫我們嫁到那不中意人家裡去的,我們便攜手力爭,討它一份清淨自在,將命運都緊握在自己手裡來!”
妙玉這話說得雄赳赳氣昂昂,在凹晶溪館滿院清輝裡回蕩,對面坐著的四個人都傻了眼,瞠目結舌地看向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