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慢慢過去,在妙玉的悉心調理下,黛玉愛咳嗽的不足之症漸漸消失了,鳳姐血虧的毛病也慢慢好轉了,趙姨娘和賈環雖然沒事會給妙玉使點絆子,但也不過是小打小鬧,總能被她輕易化解。
無論如何,妙玉不願意思量太多,在這深深官宅裡,想太多了,著實容易給自己添堵。
從古至今,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會有鬥爭,那時候在醫院裡,幾百號醫生護士也分了好幾個派系,要會說話,要會看形勢,要會站隊,結結實實吃了幾次虧,便能懂得口舌之爭最是無謂,只要沒有動到她自個兒利益上,旁人愛咋咋地,與她何幹。
循著這樣的處事規則,在背後說妙玉性格古怪冷僻的人便越發多了。
新綠如夢,等第一場雨下過後,春天很快就來了。這日妙玉在庵中吃過晚飯,順著溪水往瀟湘館中尋黛玉散步,晚風習習地吹在臉上,雖然還很涼,但卻不跟冬天的風一樣,已有點兒發軟了。
路過碧桃花林時,卻看見二姑娘迎春臉色蒼白地從聚錦門邊出來,這一處通著王夫人大房之後,也是她們姐妹時常出入之門。
迎春看見妙玉,神色一鬆動,跌跌撞撞地朝她跑過來,伸手拉住她衣袖,聲音小小的,彷彿被人掐住了嗓子眼般:“妙玉姑娘,常姐姐,不好了,我……我對不住你……”
妙玉幫她順了順氣:“二姑娘怎麼了,慢慢說,別著急。”
迎春扶著一棵桃樹喘氣,“方才我在老爺房裡吃飯,不知怎地老爺他提起了你……我自然說你日日同我們一處讀書禮佛,是極好的姑娘……可老爺不知怎麼了,忽然嚷著要納你為妾,因為你是太太下帖請來的,大太太這會已經到太太房裡說這件事了!”
迎春是賈赦與妾室所生的女兒,她口中的老爺自然指的是賈赦,而大太太便是邢夫人。
妙玉呆愣在那兒,腦子裡亂了起來——賈赦要納為妾室的不是賈母身邊的大丫鬟鴛鴦嗎?怎麼歪心思打到自己身上來了?
“怎麼就看上我了?”妙玉滿腦門問號,一邊還沒忘了幫迎春拍背順氣,“我可曾見過赦老爺嗎?”
迎春的眼眶兒紅了,“老爺說是省親那天見過一面……總之是我不好,都怪我,一味地說常姐姐好,卻沒留意到老爺想法。”
妙玉雖然又驚詫又煩悶,但迎春一味地懊惱,也不能解決任何問題,只好連聲寬慰她,“不幹二姑娘的事,既然是老爺先前省親時便見了我,想必早就打定了主意,怎麼會因姑娘兩句誇贊才起念頭呢。”
迎春垂著眼啜泣一會,想明白了,好像是這麼回事,便抬起臉來問妙玉:“常姐姐啊,這會打算怎麼辦呢?”
能怎麼辦呀?想那鴛鴦可是以死相逼,背後還有老太太的支援,才從這個火坑裡爬了出來。饒是如此,賈母百年之後她還是選擇了懸梁自盡,方才保住了清白尊嚴。
妙玉心裡直搖頭,萬一自己胳膊拗不過大腿,真被那個年過半百、無恥好色、妻妾成群、裝腔作勢的小老頭拉到房中做姨太太,跟原著中陷入泥淖的結局又有什麼區別呢?
這心裡頭跟翻江倒海似的,妙玉偏偏表面做出一副看起來尚且鎮靜的樣子,只把眉目舒展開,思忖片刻,“我想啊,這會子巴巴地去和大太太、太太表明心跡,反倒顯得我在意了……我好歹曾是個官家小姐,又不是家生的丫頭,既然太太知道了赦老爺的心思,少不得來問我意見,我若真不同意,他們還能強迫我不成?”
迎春嘴角蠕動了一下,似乎是笑了,但眼角仍是聳拉著,笑得比哭還難看。
當然,比迎春笑容更難看的,是邢夫人的嘴臉。
邢夫人和王夫人是第二天上門的。五更天上便下起了小雨,耳房簷下滴滴答答,吵得人睡不安穩,直到吃完了早飯,那雨還沒有停的意思,妙玉推開窗戶,風寒浸浸地吹過來,見櫳翠庵中萬物盡濕,山門外的低窪處積了一汪雨水,水上幾葉綠,彷彿池塘浮萍似的。
就是在這個時候,山門外出現了兩位太太的身影,後面跟著七八個丫鬟婆子,陣仗很大地往庵內走來。
正站在廊下的章嬤嬤有點驚訝,不知發生了什麼大事,竟讓榮國府的兩位太太同時登門拜訪。驚訝歸驚訝,當看家嬤嬤的本事可沒忘,她趕忙清了清嗓子,朝西耳房裡報:“姑娘,大太太和太太來了。”
妙玉深吸一口氣,定了定神。今日必是一場唇槍舌戰,耳房裡昏暗,先喚綠杯重新去起居的東耳房燃燈煮茶,然後自己對鏡理了理衣裳,臉上擠出一副絲毫不知情的笑意,不慌不忙迎到正殿跟前。
“大太太、太太好!今兒得了空,可是來禮佛的?”
邢夫人往臺階跟前一站,冷冷一笑,眼縫兒眯起來,神色很惡毒,“好呀!好你個帶發修行的妙玉姑娘,今兒我和太太過來,便是來禮你這尊大佛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