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逐步開始使用情緒形容詞,這是個進步。冉雲陽這樣想著,慶幸自己沒有體會到日落的憂傷,而是感到了幸福的降臨,甚至隨著這轎箱的晃動,微微有些滿溢的傾向。
於是那天,他們坐在自己的小星球上,看了一遍又一遍的日落。
冉雲陽站在房間裡看著樓下的花園,週末這裡人總是很多,家長帶著孩子散步,孩子們自在玩遊戲,蕩鞦韆,他那天沒什麼事,不知不覺就在視窗看了整整一下午。
到了夕陽快落山的時候,人們陸續回家,鞦韆空了下來,花園也安靜了下來。
這時,李秀潔和唐雪年回來了。
唐雪年路過花園,便走近了鞦韆架上,李秀潔站在她旁邊,兩人說著話。
唐雪年時不時晃動一下鞦韆,卻不怎麼想蕩起來。剛好有一束陽光穿過了樹影,落在她身側,將她籠罩在這橘紅的光暈裡,她大概是覺得有些刺眼,便用手放在額頭遮擋著,看起來仍然是無憂無慮的樣子。
他想起他們一起看繪本的時候,唐雪年問他,既然小王子這麼喜歡他的小星球,也這麼喜歡他的玫瑰,為什麼還會離開呢?
她用一雙純真的杏眼望著他,彷彿孩童第一次認識世界,瞳孔裡充滿疑問和好奇。每當有人做了她不理解的反應,她就會露出這種表情。
冉雲陽想了想,自己當時好像是這樣回答的……
或許那個時候的小王子,還不知道他很愛玫瑰。他只是被玫瑰的語言嚇走了,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,更好地照顧她。
其實他也並沒有完全理解這童話人物的心情,只是按著作者寫的原因回答了唐雪年。
在他的理解裡,玫瑰的要求並不過分,而小王子只是跟她缺少溝通,他們常常是聽對方說話,而不是交流。
“可是玫瑰能活下去麼,雖然她說自己有四根刺,但是四根刺夠保護她了麼?”唐雪年掰著四根手指,道:“寒風、大雪、猴麵包樹、還有綿羊,光是這些就夠她受的了。”
她的語氣裡很擔心,彷彿此刻她正看著日落後的小星球上,玫瑰艱難地用自己的刺對抗著危險......
冉雲陽隔著窗戶眷戀地看她,彷彿在看玻璃罩裡的那株不諳世事玫瑰。
他的玫瑰,這樣柔軟嬌嫩,她連那四根小小的,能唬人的刺都沒有,卻要面對比風雪更殘酷的世界。
喧鬧的人群和四處打量的目光、以及無處無在的言語,她正努力世界伸出試探的嫩芽,卻不知道是不是能開出花苞來。
但是他卻要去遠行了。
他看著她,感受到了無比珍視的美好,卻又帶著淡淡的憂傷,他想這是不是就是小王子看日落難過的原因呢。
以致於在後來的很多年,每次他看到日落,都會想起那天胸腔裡湧動著無限的溫柔和滾燙的憂傷。
有人說,當飛機起飛和降落時,是最危險的時刻,有時候甚至能在這樣的劇烈顛簸中,體驗瀕死感,想起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。
冉雲陽出發的那天,天氣很好,萬裡無雲,飛機起飛也十分平穩。但是當飛機沖破雲層,金光乍現,接著萬籟俱寂,天空只剩下一望無際的藍色,和偶爾穿行而過的雲層,他卻覺得心裡某個地方突然釋然了。
看著自己玻璃上海的倒影,他開始對自己坦誠。他想他是個十足十的膽小鬼,如果好好地呆在在唐雪年的身邊,一遍遍確認她的心情只是朋友,實在太過殘忍。或許等待多年後,等他心理再強大些,即使與她面對面,也能偽裝的很好。一生還長,他對自己鼓勵,終有一次他能心無芥蒂地面對重逢。
飛機進入平流層,空姐推著餐車開始發放餐食飲料,冉濤放下手中的雜志,轉頭想問問冉雲陽想吃什麼,卻發現兒子已經歪著頭睡著了,嘴角露出一點淡淡的笑容,很幸福滿足的樣子。
冉濤看看他眼下的一圈淡淡的烏青,忍不住嘆了口氣,最近他是太累了,難得能睡個好覺。冉濤伸手把毯子給他拉上來一點,接著擺擺手對空姐示意安靜一些,拿了兩份餐放在自己面前。
冉雲陽這一覺睡的很久,醒來時飛機已經著陸了。
冉濤看他有些恍惚的神色,關切地問道:“睡的好麼?”
“嗯。”冉雲陽點點頭。
“看你應該也是做了個美夢,夢裡都在笑。”
“嗯,是個美夢。”冉雲陽笑了笑,站起來穿外套,眨眨眼將其中的悵然掩藏了起來。
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,在夢裡,他和唐雪年從小青梅竹馬,雙雙考上大學後,順理成章成了校園情侶。畢業後,他成為了一位攝影師,而唐雪年則成為一位畫師,兩人的工作便是踏遍一切風景美好之地,分別以鏡頭和畫筆記錄下來。當然有時候也免不了吵架,不過好在吵完很快便和好了,如此周而複始,平淡地度過了這一生。
有時候現實中求而不得的,在夢裡得到了,也是一種美事,不是麼?
“走吧。”他拉起行李,彷彿放下了眷戀,走向另一段人生。
作者有話要說:
希望你看日落的時候,不必體會這憂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