跑出村口沒多久,迎面遇見個中年男人。
來小山村一年多,娟子只見過幾個同樣遭遇的女人,但隱約感覺,應該不止幾個,她抱著孩子肯定跑不過,於是決定不跑,跪下訴說自己的遭遇,並承諾,只要男人幫忙,她一定重謝。
她的父親,在供銷社上班,什麼腳踏車縫紉機,只要他想要,哪怕傾家蕩産。
男人滿臉驚喜。
無數年來被拐賣的女人不知道跑過多少次,整個村裡早有約定,誰抓到,獎勵十塊錢。
十塊錢在那個年代,金額相當大了。
老男人痛失十塊錢,娟子差點被打死,再次被鎖上,失去自由。
之後的很多年裡,她跑過多少次自己都忘記了,夏天,冬天,白天黑夜,有機會就跑,有次大雪封山,跑的時候滾落山崖,等老男人帶著村人找到她,渾身都快凍僵了。
逃不掉,可以死,上吊投井多的是辦法。
娟子沒有死。
因為她不甘心。
她一定要回去,見到高仁建,一口一口生吞他的血肉,為了接班,他竟然賣掉自己。
這個執念,二十年來,從未消失過,一天比一天濃,撐著她活到今天。
娟子忽然仰天哈哈大笑,想到那畫面,她痛快極了。
院門被重重推開,走進兩個年輕男人,她的大兒子和二兒子。
兩人剛下地回來,拿起舀子猛灌一肚子涼水,同時不耐看她一眼。
娟子懂那眼神的意思。
村裡買來的女人到她這個年級還被鎖著的,應該沒幾個了吧,有了孩子,除了認命還能怎麼著。
因為她一直跑,等於家裡少了個勞力,少了個做飯的。
娟子怕老男人,不怕自己生的,她像只蹲在角落的貓頭鷹,似笑非笑緊盯兩人。
村民靠不住,身上掉下來的肉總可以吧。
娟子一直等,一直等,哪怕再微小的火苗,也是希望。
大兒子十二歲那年,按照村裡習慣,算半個大人了,可以獨自去山裡幹活,遇到狼啊野豬啥的有自保能力。
當然,她不會讓兒子冒太大危險。
她寫了封信。
距離最近的鄉鎮肯定有郵電局,兒子早上出發,晚上回來,只要父親收到,肯定會帶著人來救自己。
這封信,到了老男人手裡。
那一場毒打,娟子幾乎沒怎麼慘叫,因為,她的心更疼。
身上掉下來的肉,為什麼要出賣自己?
大兒子弱弱解釋:不想讓她走。
如果真的是這樣,或許還能接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