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來這裡給大小燒紙?
誰?
陳萍連忙站起來四處張望。
太陽落到了樹那邊,最後一絲餘暉下,有個模模糊糊的身影,再晚幾秒,就能徹底走出視野外。
是個老太太。
她腰彎的幾乎和地一般平,倒揹著手,穿件老式藏藍色開襟上衣,灰色的裹腳佈下,一雙三角形的三寸小腳。
老太太耳朵不太好,聽不到身邊的呼喊,一直到陳萍氣喘籲籲跑到她前面才慢悠悠抬頭,見是個穿警服的姑娘,茫然愣住了。
“大娘,能聽到我說話嗎?”陳萍一遍遍提高嗓門,最後貼著老太太耳朵喊才有了效果。
“哎哎,聽到了,姑娘,你是哪個村裡的?”老太太努力直起腰,一開口,露出幹癟牙床和僅剩的兩顆牙齒。
“我城裡來的,大娘,您剛才去水井邊給大小燒紙了?”
“不是呀,我給我大姐燒的紙,今天是她的回門日。”老太太搖頭,滿臉褶子綻開,笑的很慈祥,“誰是大小呀。”
陳萍剛燃起的希望瞬間熄滅,喃喃道:“您不認識大小?”
這句話沒扯著嗓子吼,老太太聽不到,不過她大概習慣了,自己順著話往下說:“我大姐呀,叫王大丫,死了——快六十年了吧,跳井死的,男人不爭氣,心裡只有娘沒媳婦,哎,你說咋這麼想不開呢,死的時候多大來著.......咦,大小,怎麼聽著有點耳熟?是不是給豬結紮的那個?”
給豬結紮,一個早失傳的手藝。
豬也有七情六慾的,特別是公豬,有了那想法不好吃飯,不好好吃飯就不長肉,所以衍生了這麼個手藝。
大小肯定不會。
老太太很識相,明白自己老了討人厭,見陳萍不說話,絮叨幾句閉嘴,慢悠悠邁著小腳,走了。
陳萍走神了,大腦有什麼東西閃過,一閃即逝。
醒悟過來追上去大喊:“大娘,你的姐姐,是不是有個傻兒子?”
老太太費力轉身,她年紀不知道多大了,老的身上沒一點活力,艱難想了片刻:“沒有啊,我大姐生了一個兒子,聰明著呢,五歲就會打算盤。”
陳萍再次失望,看來她想多了,老太太的大姐,和大小沒關系。
老太太疑惑打量她幾眼,捶捶腰,想起了什麼,嘆口氣:“哎,後面的種不行,最小的孫子生下來是個傻子,那眼睛呀一點點,我當時就說,趕緊扔了得了,沒準是豬妖託生的,長大了吃人心......”
傻子,眼睛一點點?
老太太沒看到陳萍眼睛睜大了,她自己大概都忘記了這段記憶,一邊努力思考一邊斷斷續續說:“可大姐就喜歡這個傻孫子,說什麼大胖小子,對了,大胖小子,小名叫大小。”
老太太耳朵背的幾乎只剩裝飾功能,即使身邊有人說大小去世的事,她也聽不到。
她隨意嘮叨的話,點燃陳萍快要熄滅的猜測。
不過人年紀大了,記憶難免混亂。
陳萍細細打量老太太幾眼,扯著嗓子吼:“大娘,您今年高壽?”
大小今年六十五,老太太滿打滿算九十頂天,差兩個輩分?
老太太完美詮釋什麼叫人老成精,她聽出陳萍想要問什麼,露出幹癟的牙床,笑容竟然有點淘氣的味道:“俺娘五十多歲那年有的我。”
陳萍:“.......”
是她先入為主了。
老太太耳背,嘴巴卻進化的更厲害,見陳萍對這個話題感興趣,就像給晚輩講故事般,興致勃勃開啟話匣子。
她記憶太多,爭相恐後往外蹦,說一會長姐,再說大小,時不時又冒出自己小時候的事。
其中有件事,重複了好幾次。
今天是她長姐的回門日,按照風俗,她這個妹妹作為孃家人代表要來燒紙,回門日往前推算,也就是大小死的那天。
是她長姐的忌日。
同一天!
已經夠了!
陳萍輕輕攙扶住老太太胳膊:“大娘,我們邊走邊說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