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自祖母過世後,他呆在外面的時間,比留在府中的都多。
尤其失蹤的那兩年,不僅把他貼身丫鬟小廝,全都打發幹淨了。連從小照他的乳母,都被她以養老的名義遣送回鄉,後來病死在路途中了。曹家退親後,爹爹雖不再縱容她了,顧及八弟和五妹的顏面,也不會遣她出府。上回送出去養病半年,最後爹爹還不是巴巴地派人接她回來了,重新交給她主持中饋的重任。
此女人最大愛好就是裝病,沒養育他一天,到時還得要他媳婦在榻前伺疾。這種事也不是做不出來的。誰人受得了她的折磨?
見女婿臉上的神色似乎不太好,鐘澄心裡擔憂更甚了。忙問道:“怎麼回事?是餑繼母還是國公爺?”
羅擎雲也顧不得遮掩,把當初向爹爹承認喜歡妙-兒,後來府裡邀請陸姑娘來相看,爹爹上江南提親,他破釜沉舟散佈傳言的事,一五一十地全部交待了。
鐘澄只覺五雷轟頂,當場沉下臉來,問道:“老實交待!選中妙-兒,是看上她能幫著你對付曹氏嗎?畢竟她跟儀兒他娘······”
羅擎雲當場指天發誓:“小婿要那個心思,讓我死後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鐘澄臉色稍霽,一把扶起女婿,然後轉過身去。踱回案桌後頭,坐在太師椅上,低頭沉思起來。
此時,外面颳起一陣狂風,吹得窗稜啪嗒作響。院裡的捲起飛沙走石,打在牆壁、窗臺上、屋簷上,掠起一陣亂響。驀然·鐘澄憶起母親離世前的那幾個晚上來。
他起身來在屋裡來回踱步。過了良久,他才停住腳步。彷彿下了很大決心似的,走到女婿跟前。
“其實,最沒資格給你原諒的,那人就是我。當初······若不是我強行把她許給汪家……”
猛地抬起頭來,羅擎雲吃驚地望著他。突然,他記起有一年新春,為了逃離家中的逼婚,他大年夜躲進了龍泉寺。好似第二日他無意間聽到·妙-兒跟她二伯母的對話。
當時,她就在為跟楊家人的關系而苦惱,說是不想嫁人。還說,要跟著先生去教書育人。可是,不久以後他就聽說,對方跟汪家公子訂親了。那時·他以為女孩子們皆口是心非·明明跟人家青梅竹馬…
“那您為何要······”羅擎雲抬起來了,不解地問道。
鐘澄頓了頓,不知該不該告訴他。又沉思了半晌,把當時的初衷,娓娓道來。
“等你們有幾個孩子後,就明白我當時心態了。妙-兒從小就聰明伶俐,眼界頗大。當時我已打算辭官回鄉。一是不想她跟我回去,嫁個普通人家,跟她後娘捱得太近,難免又要受些影響;二來我也有私心·想她以後幫著拉後面幾個弟妹一把。”
書房頓時靜得可怕,羅擎雲攥緊拳頭·彷彿第一次認識眼前的人。
以前,聽說鐘家的傳聞後,他心裡就尋思:若不是她還有爹爹護著,就憑一個小丫頭,再能耐都不可能在那樣繼母手裡活過來。後來,兩人互相確定心意後,很少聽她在自己面前提及她父親,更沒暗示他到江南去提親。
“跟汪家退親後·她就不太愛回府了。整日住在書院裡,你上次回淮安找她時·都在山上住幾個月了。後來才因此被困在山頂下不來了。”房間裡,鐘澄的聲音還在繼續,羅擎雲已經不太聽得進去了。
言罷!鐘澄不敢看他,獨自回到了案桌後頭,背向他望著牆壁上的墨寶發呆。
羅擎雲半張著嘴巴,半晌回不過神來。
以前聽薛家兄妹提過,說鐘探花對她不錯。她父親是個有骨氣的,護著女兒並沒屈服於楊家權勢。後來又遇到她上書救父的舉動,以為他們父女間感情不錯。
上次他前去追捕殺害她生母的兇手時,還特意事先問過她的意思,其實就是想乘機把話題挑開。他當時心裡有個強烈的願望,就是想事後就向她父親提親。
誰知她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。
事後他又仔細琢磨了一番。是對方不解風情呢?!還是怕將來翁婿關系不好處,特意暗示自己不要曝露。
現在他明白過來了,原來從那時起,她就不太在乎父親的意醜了。
被嘬親近的人利用出賣的滋味不好受吧?!
難怪她會以母仇發誓終身不嫁,那門親事果真沒一點甜蜜,全是算計……任誰經歷過,都會傷痕累累,不願有人再提起那人、那戶人家…···
所以,她寧願孤獨一生,都不願讓人再有機會把她跟汪家人再扯到
所以,從冰冷刺骨的水中剛撈起來,她熬夜也要把湖景圖作完。除了跟他賭氣外,更重要的原因,就是確實不想再去了。
所以,他當初那句“送上門”的話,引起她的勃然大怒。說出那番絕決的話來,讓他乘早想清楚,省得將來後悔。
原來,跟汪家的親事,不僅是他心中的刺,更是她胸口上的傷疤。除了名聲上的計較外,更是他們父女感情中一道裂痕。難怪在自己面前,她幾次都忍不住落淚。尤其是昨晚,聽到沈家的事情,竟然也掉起淚來。
想到這裡,羅擎雲心裡開始隱隱作痛。
那種滋味他也曾經嘗過,身體上的疼痛,那都不叫疼痛。心上的傷口才叫人痛不欲生……直到這一刻,他心裡突然覺得豁然開朗,汪峭旭給他造成的陰影,彷彿頃刻間煙消雲散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