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走進那個房裡,妙如只見滿眼錦繡璀璨。跟謝府待客花廳,完全是另一碼事。如果說後者是簡樸含蓄的穩重,後者就是低調的華麗。
傢俱是一色的填漆螺鈿,磨的水光發亮,軟煙羅的幔帳,朦朦朧朧。如煙似霞。那杯子是細瓷的彩繪花鳥,釉彩打底,精緻得讓人容易被器具吸引,而忘了喝茶本身。
妙如前世因職業關系,見識過不少這種極致奢華的古董,暗暗心驚謝家的底蘊。難怪她家教出的女兒,成為世代簪纓公卿之家的宗婦,而外孫女最終入主中宮。
那屋裡有兩三個雍容富態的老太太。想是謝老夫人的相交好友,還有三四個中年媳婦。在妙如向謝老太君磕頭拜壽時,在一旁目不轉睛盯著她看。
讓她感到當初見長公主時的那種壓迫感。
隨後謝老夫人問起妙如平常的生活。和進京前在父親任上和老家淮安的一些事情。當聽到她們家姐妹,都是由宮中出來的嬤嬤,教導禮儀時。旁邊的幾位老夫人暗暗點頭。
接著又問她平時的針黹誦讀。
當提起她的愛好是繪畫時,謝老夫人笑道:“論起繪畫,本朝謝氏還出過名家,你剛才提的鐘家的二奶奶鐘謝氏,還是咱們的本家,不過出了五服。”
又說:“當年宜兒極愛繪畫,皇後娘娘的一手好畫就是傳自其母。可惜她去得太早,雲兒跟她學了幾年,後來中止了。不過也是個極愛畫的。”
妙如暗猜,那“宜兒”,應該就是她的女兒鎮國公夫人了,那個像姑娘般暱稱的“雲兒”,應該就是長得十分硬漢的羅擎雲同學了。心裡忍不住想笑,生生地憋了下來。
謝老夫人賞了她一些禮物,妙如就請辭出來了。
退出廳堂,妙如暗中舒了一口氣,想來謝老夫人出身必是不凡。看她房裡的陳設,還有丫鬟使女的舉止氣度,想來不是書香世家,就是望族。
她屋子裡的講究,都趕得上掇芳園裡,長公主的萬曦堂了。
鐘澄見到女兒神情不屬,知道她這次拜見,並不輕松,就沒有再打探下去。
走到半道上,當父親的還是忍不住,跟妙如說起如今的朝中形勢,和他對女兒的安排來。
“如今的朝中局勢有些詭異,爹爹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。萬壽節那日,聖上讓三皇子前往泰山,代替他祭天。朝中有人盛傳,陛下禦口親贊承恩侯是皇家的福星。卻讓薛將軍接管了禦林軍,如今朝廷風向有些讓人琢磨不透。爹爹擔心,爭儲快要見分曉了。不管楊家是勝是敗,咱們鐘家五房,恐怕都沒好日子過。到時,為父可能要致仕回家……”
他頓了頓,望著女兒白淨聰穎的小臉,接著道,“爹爹想在風暴到來之前,給你在京中訂戶好人家。今日此次壽宴,若放在前兩年,爹爹是想推脫的。可是,如何若是為父不帶你出來走動,怕是很難讓外邊人家相中你。恰好謝尚書提到,他母親一直想見妙兒……”
妙如有些哭笑不得,原來爹爹打的是這個主意。
她忙安慰父親道:“爹爹,妙兒不想一個人留在京中。若是您辭了官,女兒豈能扔下您,一個人在京中享福。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。沒有孃家人在身邊,讓妙兒如何在京中生存。爹爹千萬別扔下妙兒。”
妙如望著父親,眼光中噙滿依戀和不捨的情愫。
鐘澄不理會女兒的意見,正色道:“若為父辭官,你將不再是官家小姐,可能還要被爹爹的汙名連累。就是遇上不錯的人家,到時身份懸殊,怕也是難以成事……爹爹前半生為了你祖母重獲誥命,而考取功名。後半生唯一的願望,就是能夠為你找個好女婿。若這一點也做不到,那爹爹此生算是一事無成了……”
聽到他這樣悲觀的言論,妙如有些戚然,反駁道:“如何一事無成?!您是昭明朝第一位探花,弱冠之年就高中鼎甲。在彭澤被當地百姓送萬民傘。如翰林院以後,也幫著任姑父擠進二甲,助他考上庶吉士……若是爹爹厭倦了官場的爾虞我詐,您完全可以在家鄉開一座書院。十年後,說不定可以跟格致書院一較高下。”
“爹爹何曾不想……”鐘澄咬著牙,決定告之女兒真相:“當年為父犯過錯,以為……岳父他是為了……我跟你母親和睦……瞞著妙兒的身世長達五六年……這些事,彭澤、杭州官場的同僚都是知曉的……爹爹如何還有底氣教書育人……”
“那又如何?其實女兒早已知曉此事。萬一哪天被人抖出來了,就說妙兒自出生起,經高僧算過命,十五歲之前有三劫……六歲之前要改姓才能保命……那不就得了!”妙如想起,前世聽說過的,有些人家怕新生兒養不大,在寺廟裡寄名;有的命書上寫的,什麼改姓移居才能擋煞之類的迷信說法,正好用這裡,反正古人都信這些玩意兒。
鐘澄眼睛一亮,隨之目光又暗淡下來:“可是你祖母如今已不在人世,此類說法,何人能信?!”
妙如回應道:“問心無愧就行了。當初您確實是為了報恩,才答應他的。後來他家一些做法,是怎樣逼迫咱們父女的,京城裡人人都知曉。而您並未跟他們結黨營私,同流合汙,這還不夠說明您的無辜嗎?”
她頓了頓,又道:“還有上回薛大哥交給您的證據,足以證明您對女兒是真心疼愛的,只是懾於當初楊家對祖母的救助之恩。若是這些還不能證明清白,那世人愛怎麼說,就讓他們說去吧!人活在世上,哪有不被人說的,反正女兒是不在乎的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