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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南下的97次列車上,六點剛過,車廂的燈就亮了,人們紛紛醒來。再喜歡睡懶覺的人,在火車的硬座上坐著睡,也不會貪睡,而只會盼著天快點亮,終點站快點到達,快點結束這旅途的勞累。人們紛紛排隊上廁所,接水刷牙洗臉的騷亂持續一個小時後,車廂漸漸地恢複了秩序,人們不管認不認識,開始天南海北地聊起來:
“你們聽說過沒有?前幾天,一個湖北的小夥子在廣州被□□打死了。”
“聽說這小夥是大學生。”
“大學生?犯什麼法被□□打死了?”
“犯啥法?就是沒暫住證。”
“不是□□打死的,是在醫院裡被犯人打死的。”
“醫院裡哪裡有犯人?是在收容所打死的。”
……
爭來吵去幾個回合後,終於有幾個訊息靈通者把最近這則新聞歸納清楚:一名名叫孫志剛、二十七歲、來自湖北的大學生,因為沒有暫住證被抓,在收容所被幾個同被收容的人員打死了。這一則爆炸性的新聞引起了人們的熱烈議論:
“如果打死的不是大學生誰會報道啊?”
“我跟你們說,不知有多少外地人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。這次死的是個大學生,事情才鬧得這樣大。”
“肯定是□□打的!打死了,就找了幾個替死鬼。”
“唉,聽說是個從農村考出來的大學生,剛開始賺錢就這樣慘死了,叫人家家裡怎麼過喲。”
“狗日的暫住證,憑什麼要老子們辦暫住證?沒有暫住證犯了哪條王法?”
……
議論的最後變成了大家一致對暫住證的聲討。這時有列車員過來賣報紙,有人看到頭版上正是孫志剛被打死的訊息,大聲招呼,快來看,還真上了報紙了!於是好多人掏錢買報,一節車廂報紙很快就賣光了,人們邊看報,邊嘆息,邊憤慨,車廂裡又是一陣喧嘩。
在這片喧囂中,陳功始終不動聲色,靜如止水,一直默默地坐著看著窗外。他從上車起就保持著這個狀態,已經十幾個小時了。他對這則聳人聽聞的訊息並沒有表示過多的關注。他想,你們這麼激動幹啥?這年頭這檔子事還少?無非是死了個人,是個大學生罷了,接下來就是有關方面表示要嚴肅處理有關責任人;某些學者專家在媒體上討論暫住證合不合理,該不該存在;有關報道會繼續深入到死者的生平及其家庭;之後就是死者的家屬得到一筆賠償,熱鬧一陣後一切照舊,時間久一點就再也不會有人記得孫志剛這個普通的中國人名字,就像不曾發生過這回事一樣。所以啊,大家還是省省精力,把心思用在自己的生計活路上,該幹嘛幹嘛去。一群沒有話語權的枯老百姓,出門在外千難萬難的,災難沒降臨到自己頭上就自個偷偷慶幸去,這麼義憤填膺地瞎咋乎有誰聽你們的不成?
死個把人有個啥?生死由命,人的壽數到了哪樣不是個死?陳功就剛回老家給老頭辦了喪事。‘老頭’是陳功家鄉的叫法,相當於書面語‘父親’的意思;‘母親’在他老家叫‘老孃’。陳功知道,這邊的口語裡把他們那一帶的‘老頭’‘老孃’分別叫‘老爸’‘老媽’,而且這還是普通話的叫法,本地土話也有相應的叫法,大學畢業後來這邊已混了六個年頭的他當然是知道的。從陳功記事起,當了一輩子莊稼漢的老頭身體就沒出過毛病,老頭的死對他來說真是太突然了,完全沒有心理準備。想到老頭窮苦勞累一輩子,沒享過一天福,就這麼一下子說沒就沒了,陳功非常難過,非常心酸。陳功記得,以前老頭說過,有福之人不出遠門。意思是,一個人能一輩子都生活在老家,並能終老在自家屋裡,是一種極大的福分。這一點老頭算是做到了,對比一下這個叫孫志剛的大學生,在外遭如此橫禍而慘死,老頭的死簡直可算安樂死了;再想一想自己出門在外這麼多年的艱辛,對老頭在老家守著那幾畝田地,勞碌一輩子,也不覺得那麼悲傷了。本來老頭死時家裡一個親人都沒有使陳功倍感悽慘,這麼對比著一想,陳功感覺好多了。
一個禮拜前,陳功接到了遠在浙江打工的姐姐的電話,姐姐言簡意賅,就像過去發電報一樣:老頭死了,速回!自從姐夫死後,姐姐對生死似乎看得很淡了。陳功也不多問,說好的,我馬上回。作為一個六十多歲、辛苦勞作了一輩子的農村老漢來說,老頭什麼時候死去都不會太出乎人的意料,盡管是如此突然,搞得陳功措手不及。陳功迫切要做的事是請假,買車票回家。而請假也只是個形式,因為不管批不批不都得回去嗎?陳功在一家臺灣老闆的工廠做銷售業務,從一開始到這裡工作,每逢陳功要在非業務場合向人家提到自己的工作單位時,總是指稱其為“臺灣老闆的廠子”或者說“給臺灣人打工”,而從不說“在一家臺資企業工作”,在這一點上他從不含糊。很長時間以後,蔡芳芳發現了這一點,私底下問他為什麼?蔡芳芳管著行政和人事,是臺灣老闆的心腹,但對她陳功可無話不說,因為蔡芳芳和他之間有那麼點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朦朦朧朧的意思。兩年前還是蔡芳芳把他招進這家“臺灣老闆的廠子”的。那時,陳功在十元店住了好些天都沒找到工作,正處在彈盡糧絕的關頭,當蔡芳芳通知他去上班時,陳功想,我的女神啊,你可救了我了。兩年來,陳功和這位女神之間發生了許多據蔡芳芳說令她終生難忘的故事,這使他們的關系日益親密到曖昧的程度,雖然陳功總是把這種關系控制在曖昧的程度,不使其任意發展下去。蔡芳芳說過這兩年來和他的交往值得她永遠去回味,可是如果蔡芳芳不提起的話,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好些陳功已記不太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