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,澹臺清寂所蘊含的殺氣是多麼地毋庸置疑。
饒是魚非魚不諳武功,也感受到了那凝滯之氣的森寒。公子緣處境險惡,這是明擺著的事。她有些能夠理解澹臺清寂此際的心情,大概就跟那捍衛自己領地的叢林之王,對於入侵者絕對是殺無赦的心態。
公子緣雖然出身名門,但是,妖孽他可是一國之隱帝啊!兔子急了還咬人呢,就算妖孽不會殺掉公子緣,但誰能保證他不會卸掉公子緣的某個零件呢?
那一聲“過來”意味著什麼,她自然是省得的。投鼠忌器,一旦她這道屏障撤銷,公子緣就會空門大開,直面危險。
她躊躇了一下,慢慢側身,依然橫亙在兩個男人之間。她想扮演斡旋者的角色,卻感覺缺乏堂堂正正的理由,顧此失彼,怎麼算怎麼無法周全。
勉強擠出一記比哭還難看的笑容,在對上表情凝重的兩個人時,立馬就給冰封凝凍了。
“你……你要殺他麼?……”
冷麵對冷目,彼此俱是決絕與慷慨。
她捶捶腦袋,懊惱得恨不能一頭把自己撞暈過去。心裡更多的是羞愧。從來不知道被人捉姦當場會是這等的令人心慌氣短無地自容。這一刻,她渾然忘記了自己的立場、忘了門邊的那人曾經是她堅信的強盜、是她心心念念相要反抗的敵人。此時此刻,她就像是一位紅杏出牆的妻子被丈夫抓了個現形,除了惴惴,還是惴惴。
“不關他的事!”她一心想息事寧人,情急之下,也顧不上思忖言語是否周密妥當,“是我。要怪就怪我好了。是我挑的頭,是我立場不堅定意志太薄弱行動太隨便。他純粹是被動的,真的,他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任性隨意,那只是假象。其實他本人很守禮的……鬧歸鬧,可是一直都沒有越雷池。……不是我有意袒護,事情確實就是那個樣子。咱得實事求是對不對?……”
早知道會是這麼個結果,就不該心存僥幸一時心軟將就了公子緣。只道給個甜頭吃,讓他了了心願、斷了念想,從此安心迎娶秦氏女、乖乖地做左氏的好兒郎。誰知道舉頭三尺有神明,挺好的一件事,愣是被妖孽撞破了。這下倒好,丟人丟到他姥姥家去了!
是誰說的?福禍相依。上一刻還欲仙欲死,結果樂極生悲,下一刻就成了人間悲劇。從古到今,須知這腳踩兩只船的事兒最是天怒人怨。自己以前寫小說,最愛寫這種事兒。為什麼?刺激唄!噱頭唄!能吸引眼球唄!卻是絲毫體會不到當局者的憤怒與羞愧,直是比剝光了衣服遊街示眾還令人絕望呢。
唉,誰敢說這不是報應呢?那些曾經被她折騰過的小說中的虛構人物們,你們可以瞑目了!
絕望之際,便只清楚地記得一件事:她是“外來戶”,死活無關緊要。早死或能早脫生呢。可是這裡的人、身前一個、身後一個,都關乎家國命脈,不能有任何閃失。妖孽若真想殺人洩恨,就沖她來好了。
“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,也從來都不是什麼安分守己遵紀守法的人,這個你們都知道。我不喜歡被你圈養,可是又打不過你,所以,就只能用這種法子以示抗議了……”
眼一閉、心一橫,索性來個視死如歸。
“不是我虛懷若谷包容天下一人做事一人當,實際上,我並不是君子。但我有我做人的原則,栽贓嫁禍的事兒咱不屑去做。是誰的主謀誰的從犯,這個問題還是要說明白的。我不會偏向誰,其實在我心裡,你們倆是半斤八兩。要不是有個好模樣擺在那兒充數,我想我倒寧願去女間做花娘,好歹能賺點纏頭吧?……”
“過來。”聲音更冷三分,她煞費苦心的辯解似乎隻字未落入他的耳朵裡。
“不……”弱弱地剛叫出聲,腰上一緊,卻是給公子緣攬到了胸前。
紅影如煙如霧,倏忽到了近前。劍尖淬冰,抵在距眉心兩寸處。
淩厲的劍氣刺穿了肌膚,形成針尖大小的創口,緩緩地沁出鮮血。一滴,兩滴……杜宇啼血,滾落紅塵,像是把雪似的嬌顏從正中劃開了一般。
公子緣恍若未察,斜乜著強有力的情敵,扯著邪佞的笑容,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宣誓道:“你該知道,我家寶貝兒向來喜歡胡說八道打腫臉充胖子假裝英雄好漢。你該知道,我才是這天底下最愛她的人。今日我既敢來,就沒打算完整地回去。我還就跟你耗上了呢,仙卿。我要她,讓那狗屁的政治聯姻見鬼去吧!要麼,你就殺了我;要麼,就把她還給我。就這麼簡單。”
“喂,你——”魚非魚悚然一驚,振臂甩開他的約束,仰面怒斥:“你、你個王八蛋!就知道你靠不住,果然靠不住!明明已經答應我了,今日之後路歸路、橋歸橋的。大丈夫一言既出、駟馬難追,豈可食言而肥?你、你還是不是個男人?”
“是不是男人,難道還要再試一次麼?”公子緣蠻橫地將她拽入懷裡,嘴上輕佻著,面上卻絕無笑意。
魚非魚就知道事情大條了。這廝是存心要挑起戰端哇!她不敢想象澹臺清寂會做出什麼舉動來,但是有一點是必須要確定的,那就是公子緣不可以有損傷,不然,她畢生難安。
她想抗辯,卻發現發不出聲音來。那兩個男人幾乎同時出手,封了她的啞xue和軟xue。
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搬到一旁,看著公子緣迎著針砭肌骨的劍氣,徐徐站起。
以邪痞而著名的公子緣,此時周身散發著孤絕的冷冽。寒風蕭蕭,翻動他的衣裳斑斕,如折翼之蝶,傳遞出一種灰暗的絕望。
但是這黯淡的絕望之氣,卻隨著他的嫣然一笑而灰飛煙滅。他一笑,恍若春回大地,百花爭放、百鳥爭鳴,直是勾引得深閨春愁、客館情動。那是就連孔老夫子都憧憬嚮往的美妙勝境:莫春者,春服既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風乎舞雩,詠而歸。
“六百餘年前,姬氏與澹臺氏受到上蒼的詛咒,恩怨糾纏,生死與共。六百餘年來,二姓無愛無欲,相看兩生厭,奈何始終不得解脫。左良緣,你是想玉石俱焚麼?……不得不重申,左良緣。你成事不足,敗事有餘。枉左相苦心孤詣二十年,只盼你能夠東山再起重整族風,卻不想你竟為一個女人棄宗廟社稷於不顧。承乾太子泉下有知,不知當作何感想?”
“轟”的一聲,公子緣的心理防線瞬間垮塌,如遭雷殛一般,他戰慄不止。心中有千般幽怨萬種情緒頓作黃河滔滔,呼嘯而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