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嗯。”黑子徐徐落下。
侍女躊躇了一下,跟著又回了一句:“夫人似是十分悲傷,看著冬月小郎只是掉眼淚。……”
靜候須臾,未聽到吩咐,侍女這才悄然地退了下去。
“悲傷?……”澹臺清寂紅唇翕動,掠出譏誚一絲。
“你是當真的?”子車無香輕咳。
什麼時候,仙卿變得這般仁厚了?不拘什麼來歷的男子都弄進桂閣中來。
“莫非你也同那些人一樣,認為我此舉流於輕浮?”突然就冒出個“夫人”,那些人的反應是在太可笑了。好像他命裡註定該孤獨終老似的。
一群沒有算計的祿蠹!
“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。”子車無香神情邈然,不為所動。
“如此斯文!我還道你能說出什麼‘白沙在涅’之類的話呢。瞧,我也錯了。我們的太史大人幾時跟風趣扯上過關系?!”澹臺清寂微帶調侃。
一旁的侍女便抿嘴偷笑:主君似乎也只有跟太史大人在一起的時候,心情才會輕松愉快,也更加地有人情味兒。可惜太史大人只愛他的觀天臺、神仙洞,不然,真的可以住在閣中。這樣就可以隨時隨地與主君把酒閑話了。
子車無香的臉上浮上一層可疑的紅暈。澹臺清寂剛才刻意加重了“白沙在涅”四個字,意思是什麼,饒是子車無香從未碰過女人,也能立即地聯想到某件事情上去。
這令他如何不臉紅?
“想立為夫人,打算幾時行禮?”
澹臺清寂凝眸深矚,忽然極輕快地落下一子,道:“香這口氣,如同慈父嫁女,不只是憂是急?要行禮,也得看她值得不值得。”
“如此計較,何必費心若此。”子車無香神情恬靜。
“既已令我不好過,我又豈能讓她好過?”他哪有那麼大度量?她的那些個爛賬,到現在都還沒清幹淨呢,忽然又蹦出個冬月。說什麼賤民、僕從?瞧上去倒比親人還親。她悲傷的時候多了去了,這次居然為個賤民昏過去。那小子在她心裡,當真就那麼牽腸掛肚地重要?平日裡讓她給穿個衣裳、擦個背,瞧把她難為的,這次卻替一個賤民寢食難安、親歷親為、無怨無悔。
是可忍,孰不可忍?
兩日了,她足有兩日未回寢殿了。臂彎裡少了她的綿軟嬌小,睜開眼見不到她的恬靜安然,他忽然覺得,夜、太長,人、太少,心、太空。
“近來,可曾感到身體有何不同?”子車無香的關心,永遠鍍著莊嚴與神聖。
澹臺清寂省得他的所指。“垂裳”既是救星,所象徵的魚非魚就該具備不尋常的特質。
黑子在指間跳了兩下。
子車無香端肅地望著他,眼中光華流轉:“如何?莫非已感到了變化?”
澹臺清寂悠悠道:“香啊,想你尚是童子之身,不知你能否理解得了……”
子車無香黑玉碧潭般的眼睛眨了眨,似懂非懂的,姿態卻越發地端正了。
澹臺清寂棄秤而起,流霞逶迤,雲襪藏雪,冉冉如竹,落落不塵。他踱了幾步,微微回首,睨著子車無香,唇角揚起遙看近卻無的笑意來。
“還真是有點、怕難為你呢……”他清淡地說道,卻在子車無香恍然有所覺悟前,來到他的身後,一手搭上子車無香的雲裳肩頭,上身微傾、以一種親暱曖昧的姿態自上而下籠住那月華娟淨的人,喉音沉沉,不啻夢寐私語:“她的身子、與別個都不同……天生妖媚、滋味銷魂,非言語所能表述。……你說,是因為她來自異世麼?……光是想一想,我這廂便有些吃緊呢。……”
倏忽離開子車無香,問一旁的侍女:“夫人此刻表現如何?”
馬上便有訊息傳至面前,稱冬月小郎的高熱已退,最後一枚鐵環業已摘下。
“之前服用了夫人自制的藥物,這會兒居然就退熱了。夫人的醫術,竟是不遜於太醫呢。……只是那小郎的傷勢有些棘手,太醫說了,怕是一時半會兒都好不了。他的喉嚨已被燻啞,怕是複原無望。又因為服用了太多的催情藥物,五髒六腑損傷嚴重,醫治起來十分困難。恐怕那小郎撐不過一年……”
“夫人怎麼說?”澹臺清寂微微蹙眉,他毫不懷疑,冬月的傷勢勢必會影響到她的生活與思想。那麼小的一個人,居然招惹了那麼大的是非。想必此刻,她心下也是忐忑的吧?
傳話者遲疑了一下,似是斟酌用詞,結果急切間並未想到合適的,只好硬著頭皮如實稟報:“夫人……先是一愣,爾後就滿屋子轉圈……轉圈罵人……然後就坐著發呆。……請閣老恕罪,不是小人有意隱瞞,實在是夫人罵得太那個……那個……難聽,小人學、學不來……”
好好的一句話,給那人斷得七零八落。完了,還一頭冷汗,手腳發軟、內心羞愧。
為那本該尊貴無比的“夫人”感到羞愧。
榮、辱與共,乃是主僕關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