內侍們登時就出了一身冷汗:乖乖,聖上這是啥意思?閣老的話,相信在場的凡是長耳朵的都聽到了。可問題是,未經允許,誰敢多嘴啊?
心肝亂顫著,趕忙垂頭屏氣地回答道:“小人聽到了。回聖上、回閣老,桃氏……確實是平蕪城人。”
也不知道這個回答會否讓自己掉了腦袋。關於魚氏、關於平蕪城甚至是臨海郡,先前中宮已經下過死命令,不許任何人提起,因為懷恩公主不待見。就連最受寵愛的竹修儀,因為不小心提起自己的故鄉是臨海郡,結果都給中宮罰禁足三日。對於這個結果,竹修儀不服,哭著鬧到聖上那裡。可是聖上說什麼呢?只說了一句“乖,聽話”,就完了。
對待妃嬪尚且如此,估計像他們做下人的,倘若不慎犯了忌諱,只怕會給亂棍當場打死。
“去,把桃氏帶過來。”景明帝揮揮手,心下不免鬱悶。
他的心中,剎那閃過一個罪惡的念頭:早知道閣老會來這麼一招,先前就該想個法子,讓那個桃氏消失。都怪音兒心軟,看著那婆娘無意奉承甚合心意,這才姑息養奸,埋下了禍根。
說起來,都怪姬氏的子孫太善良了。
不一會兒,桃三娘就小心翼翼地出現在了大庭廣眾下。自打出現,她的頭就未曾抬起過,始終保持著一種極謙卑的姿態。低垂的眼睛但只憑著曳地的衣裳顏色判定所面對之人的身份與地位。
而這也是為婢的本分。
在內侍的指引下,她先是朝上叩拜了天子,隨後亦步亦趨地來到澹臺清寂面前,仍舊深深地行了大禮,之後便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。
“桃氏?”在給身邊的人夾了一箸魚肉後,澹臺清寂打量著面前規距得無可挑剔的婦人,淡然問道,“聽說,你是平蕪城人?”
這話本沒有什麼,卻讓桃三孃的身子顫了一顫。靠的比較近的客人,甚至能夠聽出她回答中的顫音。
“聽說令嬡新近過世?夫人想知道,是因何事、在何處發生的?不要隱瞞,且詳細說來。”
他越是平淡,桃三孃的身子就越發抖得厲害,那匍匐在地驚恐不能語的模樣,如同籠中待宰的羔羊。
魚非魚不由得朝澹臺清寂多看了兩眼。她知道妖孽手段陰狠且一手遮天,但是從來不覺得他有甚可恐怖的。心思再恐怖,也給那張閉月羞花的臉給抵消了。
其實她不怕,完全是因為她不是這裡的人,所謂的等級觀念並未滲透到她的骨子裡。她是隨時隨地都做好了要回歸前世的打算,所謂“置之死地而後生”,連死都成了期望,這世上還有什麼事、什麼人能讓她懼怕的?
她對桃三娘雖無太多感情,但是見到對方的狼狽仍舊不免心生惻隱。一面暗罵澹臺清寂可惡、逼人太甚,一面低聲道:“是我。三娘莫怕。”
她原意是想安定桃三孃的情緒,不料,聽到她的聲音,桃三娘先是一滯隨即霍地抬起頭來,直勾勾地望向她。
這一刻,她忘記了尊卑禮數,忘記了犯顏直視是犯法的舉動,忘記了現場有太多太多的人都在注視著事態的發展、都成了她忤逆悖倫的證人。這一刻的桃三娘,心裡眼裡只有震驚、恐慌。
魚非魚皺起眉頭。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,但是,此時此刻,她有些看不懂桃三孃的反應。不是應該在聽出她的聲音後表現出喜出望外來麼?怎麼倒是一副見鬼了模樣?難道,她活著很意外麼?——她一直好好地活著呀。——除了月清觀冰庫中的那場意外。——桃三娘知道那件事?她怎麼會知道?誰告訴她的?為什麼要告訴她?
好一陣子,魚非魚都沒有開腔。不是她心理陰暗,實在是陽光微弱照耀不到太深。她不敢相信桃三娘會為了權勢而陷害自己的孩子,但是也不敢排除她受人要挾、被動地做了敵人的幫兇這一可能。
她頓感蕭瑟。如果連自己的親娘都可以為利棄義,那麼,她對這個世界真的沒什麼好說的。
愛誰誰吧!她懶得費那精神猜謎語,誰要看她不順眼,盡管出招吧。看看誰更經得起折騰。優勝劣汰、物競天擇,輸了的那個,就當時運不濟吧!
“三娘過的可還稱心?”撇開恩怨,她隨口問道。
她都不想跟這個娘談心,因為她明白:在這個時候、這種場合下,一位“夫人”同一名下人談心是多麼虛偽的一件事。問的或許發自內心,但是回話未必問心無愧,至於聽者,就更是“姑妄聽之”了。
“你在公主身邊,可還習慣?有什麼要求,我會盡所能幫助你。”見桃三娘不語,她重複道。
桃三娘醒轉過來,俯首回答道:“公主為人寬仁,能夠伺候公主,是妾身的福氣……”
魚非魚便微微笑了:福氣!瞧這回答,多麼地滑稽!她這個女兒供養了當孃的五六年,居然趕不上一名公主數月的驅使。只能說,有些人算賬,與眾不同。
她這個娘,倒跟那七公主投了緣呢!魚非魚勾唇自嘲。她老早就瞧出來了,桃三娘對姬鳳音的忠誠是骨子裡沁出來的,是一種生怕給人發現、極力剋制著的喜愛。在姬鳳音跟前,桃三孃的一言一行、一眼一笑,都含著真實的關切,跟對待她這個親生女兒截然不同。
桃三娘待她……
作者有話要說:最近在攢存稿,預計7月左右完結,總字數應該會有60多萬。在此感謝各位一路的陪伴,謝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