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子緣的寢室內外圍了幾層人。室內,左相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,時不時地唉聲嘆氣。
氣氛緊張得叫人喘不過氣來。丞相夫人坐在睡榻前,涕淚交流,哭得肝腸寸斷:“好孩子,忍著點兒,人馬上就到了,啊……你可千萬不要有什麼事兒呀!你要有個好歹,為孃的還怎麼活啊?到了下面,要怎麼跟列祖列宗交待哇?……”
“母親切莫擔心,小弟自己就是醫者。他沒說自己有事,就不會有事的。”
“是啊,既然他說那魚氏能救他,必定有他的道理。”
“小弟,你現在感覺怎樣?不舒服要說出來,聽到沒?”
……
左良緣的幾位兄長簇擁在旁,焦急而忐忑。
被兩名婢女攙扶著坐在榻上的公子緣,此刻面色蒼白、美目緊閉。地下的兩名婢女,一個端著銅盆,一個捧著手巾,提心吊膽地緊盯著他,就怕下一刻他一個抽搐又吐出血來。
另有一名婢女朝香爐裡加了一把“月支香”。聞著那芬芳馥郁,婢女有剎那的恍惚:左相大人對這小公子可謂鐘愛至極。單是這日常所用的器物,哪樣不是最好的?聖上賞賜下來的,自己從來不捨得,全都送到了小公子這邊。天下都知道聖上寵愛七公主,也都知道小公子任性嬌慣無法無天,卻哪裡知道,都是大人慣出來的?就說這“月支香”吧,那可是禦用之物。因為小公子喜歡,結果,當老子的就厚著臉皮去聖上那裡討了幾枚。
這“月支香”乃是前朝大漢三年,月支國進貢的神香。狀若雀卵,大如棗子。
當時的漢武帝沒有燒,交給了外庫保管。有一次長安鬧疫病,宮中也給傳染到了。使者們便請求燒一枚辟邪氣。漢武帝同意了。結果,一聞到這月支香,宮中的病人全都好了,而長安百裡之內的人,全都能聞到這種香氣,一直持續了九個月……
“回大人,閣老的人馬已經到了府外。”下人匆忙來報。
左右即刻為左相整頓衣裳,左氏兄弟,除留下一人陪伴老夫人外,其餘的幾個,都跟在老父親身後,出門迎接。
床榻上的公子緣身子一顫,突然挺直了後背。緊閉的雙眼中,彷彿有桃花沐雨開放,夭夭灼灼。
婢女見他笑得妖異,嚇得花容失色:“公子、公子你沒事吧?……”
“傻瓜……”公子緣溫柔地如對待情人,“良藥來醫我了,會有什麼事?”
話音剛落,喉間咕咕作響,“撲”地又吐出一口鮮血。
“舒服……舒服……”他不道虛弱,只叫痛快。
饒是下人們熟知他性情怪異,面對眼前情景仍是免不了頭皮發麻。
與此同時,裹在澹臺清寂懷裡的魚非魚也吐了一口血。
左氏兄弟不禁相顧駭然:怎麼這女郎倒跟小弟的病症有些相似呢?
“左相大人,你養了個好兒子哪!”澹臺清寂涼薄地譏諷道。
左相弓腰駝背倍感尷尬的同時,不免老臉發燙:“讓閣老看笑話了……”
左氏兄弟心下也是羞愧有加,恭敬地地立於老父身後,大氣不敢出。在這位隱帝面前,他們甚至連說話的資格也沒有。
在一片肅穆中,公子緣的笑聲就顯得格外絕豔了,恍若薄脆的海棠花落,嫣紅散亂:“桂閣之中,可供驅使的牛馬多不勝數,閣老不辭辛苦親自送我家寶貝兒過來,我就納悶了:這是在乎的哪一個呢?……”
笑聲未絕,眼前一絢,令他既妒又惱卻又打不過鬥不過的隱天子已然卓立在前。
“你對她做了什麼?”澹臺清寂冷語若劍,直指敵心。
公子緣只管看著他臂彎裡軟若麵筋昏昏沉沉的魚非魚。他眼中的痛楚與關切是真實而坦蕩的,然臉上的笑容卻也不是捏造的歡喜。
“原來,你並非嘴上說的那樣薄情寡義沒心沒肺啊!……”他伸出食指自她唇角抹了一點血漬,拿到眼前,仔細看了看,忽然做出一個令人目瞪口呆的舉動。
他把那根手指含到嘴裡,舔去了那點猩紅。
“緣兒!”左相震驚震怒地低斥。
這算什麼?傷風敗俗啊!這孩子,當真已經墮落到這個地步了麼?
“看吧,看吧,正如你們所想的,我跟她,不止這些呢!……”公子緣微笑著。他想去摸魚非魚的臉,沒有摸到。那手在空裡僵了片刻,緩緩地收了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