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現在的身份有些怪異,未成年、有了男人,要梳個什麼發型,她自己都頭疼。你說梳個丫髻吧,感覺有點不拿舞楓和堇色當回事的意思。梳個已婚婦人的頭吧,成親的過場丁點兒也沒有,還真有些自作多情自爆短處的感覺。
垂青著看著鏡子裡的她,抿嘴一笑。
長這麼,魚非魚這還是頭一次穿這麼正經的女裝,也是第一次穿如此鮮豔的顏色。縱使她剛剛做了惡夢心情低落,看了這一身,仍不免有幾分歡喜。
至於花鈿、白妝、朱唇,她一概不用。垂青也沒有勉強,待她拾掇妥當了,便引著她乘上小輦去見自家主君。
轉朱閣、低綺戶、度曲橋、穿回廊。一座勾心鬥角典雅恢宏的殿廡一點點地自叢林巨石中顯現出來。走到近處,仰頭看到殿門橫匾上書著的三個小篆:鳳儀閣。
桂閣是隱形的國主,與明面上以龍為象徵的姬氏相反,這裡以鳳為圖騰。其含義一目瞭然。
魚非魚認命地嘆口氣,垂下眼。已經是“二進宮”了,她怎會不認得這裡?
廊下除了一堆侍女,當中還夾雜著一張白生生的熟悉的面龐。
魚非魚一瞧就樂了:“君總管啊,奴想你想得好苦!”
“噗嗤”
她的情真意切激起侍女們短暫驚愕後的竊笑連綿。
君安的臉,紅了,假裝咳嗽兩聲以告誡她注意場合。
魚非魚原就不當他是盤菜,當下只裝沒看到,自顧陳情達意,就差沒扯住對方衣袖抹眼淚了:“你看,我這人多善良。這麼久不見,就只想著你老人家的好了。緣分哪,緣分!人海茫茫,你我能夠再次相逢,難道不是老天的厚愛麼?你老人家別來無恙?依然守身如玉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麼?真好、真好啊!哪像我,居無定所、三餐不繼、朝不保夕。你看我混得如此悽慘,是不是大發慈悲,把你我的舊賬給清了?一百兩銀子,中間你拿去放貸賺了多少我不要,把本金付給我就行了。老這麼拖著也不是個事兒,你煩,我也煩。為這百八十兩銀子吃不香、睡不穩,劃不來,是吧?錢是王八蛋,能花才能賺,對吧?……”
君安能說什麼?否認肯定是不成的,估計他要是敢賴賬,她當場就敢跟他撕破臉大秀市井潑婦罵街的好戲。那就承認吧?只是這賬算得很不是時候,且不合地點。
“那個,稍後再說這事兒,可否?”這些不守規矩的家夥,最難伺候。君安腹誹著,嘴角一個勁兒地抽搐。
魚非魚只是提醒他不要忘記這事兒,倒還真沒想過現下就要拿到銀子。她現在連人身自由都失去了,那些銀子還不得跟著一塊兒充公?
“我怕你老人家日理萬機忘了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兒。既然你這麼說,也好。容後我就去找你拿銀子,你最好事先準備下。”魚非魚點點頭,放過了他。
一名女侍近得前來,手中捧著一隻朱漆託盤,上有清水一盞並玉碗一隻,碗裡擱著一顆朱紅的藥丸,約黃豆大小。
“這‘辟邪丸’可抵薰香之用,且不會對女郎造成傷害。請!”
魚非魚扁扁嘴,明白“在人屋簷下,不得不低頭”的道理。拈起藥丸,不假思索地吞下肚,然後端起清水,一飲而盡。接過錦帕擦試;嘴角,問那女侍:“藥效何時發作?”
她可不想就這麼沖進去,然後連隔夜飯都吐出來。
女侍含笑躬身道:“現在就可以了。”
魚非魚提起裙子步上臺階。
寢殿中的設定與上次所見,無有不同。只是主人沒有出現在床榻上,而是坐在了屏風之外的楠木書案後。
霜發三千仍舊是她的第一眼所見,見之,便又是剎那的失神。
但當那雙能夠橫掃千軍的狹長鳳眼飄忽地掠過來時,在見過了堇色、舞楓和公子緣這些角色男子後,自認已經患上了輕度審美疲勞的魚非魚,仍不免為之心動加速。
他的眼神,很有魔性。
子車無香的眼神很透,似乎是空的,又似乎無所不包容,令她心慌,只想把自己捂緊,絲風不進。
妖孽的目光,令她莫名地亢奮,如同孩子對於大人的認可與贊許的期待。
這很奇怪,她要他承認什麼?她和他,高處的那個不會長生,低處的她也不會腐草。用佛家的話說,她和他是同等的,“如夢幻泡影,如露亦如電”。
她靜靜地坐到了一旁的錦墊上。面前的地板上潑瀉著深淺有序的光亮,與殿外的陽光最終達成了完美的銜接。她想到了太陽,千百萬年來,始終就是那一個。照得到這裡,也照得到夢裡的家。那才是最萬能的神吧?可以穿越生死與時空,綿亙大千虛幻,歷經滄桑而依然熾熱痴情。一點也不像她,悲哀的事情多想兩次,心裡就冷得冒不出熱乎氣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