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下聽這少年一說,頓時開竅。但是,若說為了避免綏寧帝向她下手而延遲她蘇醒的日子,這、於他而言,不啻天塹深淵,從心理上很難逾越。
“有沒有一種藥,可以叫人假死的?你可以試試。”少年老氣橫秋地攛掇道。
堇色的目光落到那如花的嬌顏上,袖底下的手,握緊又松開,松開又握緊,眉宇間一層層地積上了陰雲:“假死就能夠安全離開這裡麼?……”
綏寧的性子,不會糟踐她的身體麼?能夠善良到施捨給他一個囫圇麼?確定不會投諸獸群麼?還有淫邪的開雲,不會拿她的身體煉制邪門的丹藥麼?想要從這兩位暴虐的君主手中完身而退,怎麼可能啊!
“試了或有一線生機,不試就只有死路一條。——她到底是誰?為什麼昏君要她?”小小少年傾身又去看那病人,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來,便很不屑地搖搖頭,評判道:“姿色平平,差強人意。應該不是為女色。不過也難說,越是這名利場中的人,性子就越古怪。說不定昏君就有這偏好呢?不愛天仙愛平凡……問題是,昏君幾時變了口味了?……”
堇色只當他自言自語,不予理會。他側坐在榻邊,小心翼翼地把魚非魚抱在懷裡,環在頸下的手捏住她的下頷,強制性地開啟她的嘴巴。另一隻手用湯匙舀了藥汁,吹了吹,送到唇邊試過了溫度,感覺不燙了,這才耐住性子一勺一勺地喂到她的嘴裡去。
他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,心無旁騖聚精會神,叫人不由得懷疑,倘若有可能,他會一直保持這個動作,不急不躁,春風化雨。
“你喜歡她。為什麼?”小小少年有一雙敏銳的眼睛,還有一顆很大的心。他的問題毫無幼稚之感,往往能夠切中要害、深入骨髓。
堇色眼波一柔,輕聲道:“她是我的良人。”
點點頭,少年一幅瞭然在胸的神態:“昏君應該不會是她的良人。”
這話說的甚是肯定,說的明明是一個真理,奈何聽上去感覺不倫不類。
堇色於是便一口氣沒走順,生生地嗆到了。
“咳咳咳……珷兒,你——唉!……”
“不對麼?”珷兒微微側目,認真地不行。
堇色並未馬上做出解釋。他先把魚非魚放回到被窩裡,替她理了理頭發,這才面對珷兒,正色道:“你還小,有些事情說了也不會明白。你只要記住一點,她是我的良人,我希望她能盡快地好起來。若是有人想要加害她,就必須先越過我的屍體。”
他的這番鄭重陳情卻沒有激起珷兒的共鳴,他不屑地搖頭嘆息道:“看你也是堂堂男子漢,怎能說出這種沒骨氣的話來?男兒生來是要經天緯地的,哪能為一個女子尋死覓活?堇色,我瞧不起你哦!”
堇色笑了,眸子晶晶亮。連日不休不眠導致的憔悴因了這一笑而潤澤起色。
“真是孩子氣。……我跟你說吧,我跟你這般大小時,也是這樣的心思,而且還十分堅信,這樣的想法會成為畢生顛撲不破的信念。不過,珷兒,我想告訴你,人心,是最善變、最脆弱也是最難以把握的。它會為一朵花的開放而溫軟,也會為孤雁哀鳴而悲傷。會執拗地賴在不堪回首的回憶裡罔顧了身邊的風和日麗,也會傻傻地一路往前拋卻隨身攜帶著的最珍貴的東西。……”
“在沒有遇到良人之前,我以為人生就是那個樣子,不好也不壞,可留亦可舍,沒什麼大不了的,小小年紀,就以為已經看透世情,看破紅塵。直到那一刻,良人突然出現了。騎著一頭花枝招展的小毛驢,花嫁一般穿過人海茫茫停在了我的面前。她的眼睛睿智而單純,狡黠而真摯,像是一個很熟的朋友,看著我,用一種我能夠接受的很舒服的語氣對我說:‘有我呢,你放心’。你能相信麼?我當時、真的就相信了,她會護著我,用她細弱的肩膀,擔起別人對我的誤會甚至是、攻擊。……”
“那一刻,我的心,亂了一下。在這之前,我十分確信,我已經不會被任何人打動了。……她要我跟她走,我就真的跟她走了,而她,也確實做到了,一直護著我。四年多時間,名義上,我是在替她做事賺錢,事實上,卻是她給了我一份安定富足的生活。她不是個賢惠的女子,卻能做出好吃的飯菜;她脾氣反複沒個定性,卻從來不曾對我疾言厲色過,相反地,我能看得出來,她一直很謹慎地選擇著措辭和態度。她怕惹到我——她也許並不知道,其實,我倒是希望她能像對待別人那樣,對我張牙舞爪大喊大叫。……”
“任何事,她只要看一眼就會明白。舉一隅而三反,說的就是她。當時還沒有覺得怎樣,可是在走過了萬裡路見過千萬人後,驀然回首,才發現那些不以為意的過往竟然就是那不同尋常的最應該珍惜的。……我不會再放手了,不會了。……”
瘦長的手掌溫柔地撫摸著那高潔的額頭,低語傾訴如細雨綿綿,德澤萬物。
作者有話要說:本文不v、不坑,各位親請放心閱讀。
或許會有點慢,但是會保證日更。請多提意見哈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