嘆口氣,垂下頭,認命了:“三十六策,分為六套計,每套含六計。六六三十六,數中有術,術中有數。陰陽燮理,機在其中。機不可設,設則不中。……”
“……要記住這三十六策,有個口訣:金玉檀公策,藉以擒劫賊,魚蛇海間笑,羊虎桃桑隔,樹暗走痴故,釜空苦遠客,屋樑有美屍,擊魏連伐虢。……”
“……”
這頓飯從正午一直吃到了掌燈時分。其間,一直都是魚非魚一個人在說,而其他人則安靜地傾聽著,不時地頷首、叩指。
後來,魚非魚徹底撐不住了,口中叫著“歇歇再來”,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板上,本意是想舒展一下筋骨,不料,轉眼竟睡過去了。
戎歌和秦浮槎眼巴巴地等著她的下文呢,見此情景不由得面露苦笑,相視搖頭。
“他有這本事麼?”秦浮槎不敢置信。
“她看著很沒用麼?”舞楓的口氣有些複雜,既酸又甜的。
“可是,他看著還那麼小……”秦浮槎本人十二歲就開始踏足沙場,為人自視甚高,莫說天闕,放眼天下,能讓他感佩的寥寥可數。可是,眼下卻被魚非魚的一番點評說的脊背發冷、手足僵硬。自詡翻爛兵書無數冊的他,生平首次察覺到了自身的短淺、渺小。
山外果然有山,人外原來還有高人。
難怪大將軍對他那般厚愛、親暱,就說呢,那小子幹柴一根有什麼稀罕的?卻原來是井裡打鑼——有原因。
戎歌此刻想的是:那丫頭就這麼睡了?不會受涼麼?
不由得就多看了她兩眼。
“你跟魚校書的債,盡早結了。五十兩黃金對吧?若是現場拿不出這麼多,暫且從我這裡出吧。”舞楓的聲音聽著平靜,實則蘊含著濃濃的醋意。
只是他自己不覺得就是了。
“屬下……遵命……”戎歌口不由心地答應著,心下卻犯嘀咕:那丫頭好像沒有催著他還債啊,大將軍這邊怎麼倒著急了?難不成堂堂的一國將軍能賴賬?
怔怔地看著舞楓下了坐榻,移身來到魚非魚身邊,俯身輕輕地推了推她,喚道:“魚兒?”
沒有應答,那人業已睡得打起了輕鼾。
劍眉不覺輕揚:光看著外相,怎麼能叫人相信這竟然是個女子?當著一群血氣方剛的男人的面,就那麼大咧咧、張牙舞爪地橫陳著,絲毫沒有顧忌。而且,居然還會打鼾。簡直是毫無形象可言!
此人若身為男子,這大有魏晉遺風的俶儻個性、不拘小節敢於直言的做派,必定會被大加贊賞。
若是個男子,他必定要與他金蘭結拜、共謀天下。
靜靜地端詳著那平和的面容,沉睡中的她沉寂如林間青靄,滲透著無法握固不可捉摸的虛幻。此時的她,總算是呈現出一些這個年紀原本的氣質來:柔弱、單薄、單純。
而剛才的那個高談闊論、指點江山、激昂文字的人,真的是她麼?
三十六策,真真的驚心動魄、山崩地裂。他相信,車騎、驃騎二位將軍今晚恐怕是難以入夢了。
豈止是他們兩個,身為主將的他,何嘗不是心潮澎湃、感慨良多!
一個女子,尚未及笄,出身平平,能夠知書識字已是稀罕,然而更稀罕的是,她竟然懂得那麼高深、精妙的學問!
還真像是她說的那樣:長江後浪推前浪,江山代有才人出啊!
澹臺清寂大概尚未發現她的這項才能吧?否則,豈會輕易地撇託了她?遇到她,是他的造化,是上蒼對他的厚愛,也是天闕的福分。誰說女子不如男?要她做個小小的校書,實在是大材小用、明珠投暗了!
就憑著今日的那“三十六策”,無論是哪個有志男兒得到了她,將來平定天下、一統江山之後,那懿德流芳、光華傳世的帝後之位,她、受之無愧、當之無愧。
無怪乎她總不肯依從他。姬妾的名分之與她,可不是莫大的嘲諷麼!嘲諷他有眼無珠、懷璧無知。她小小的身體裡的那顆大大的心,一定還在謀劃著一個人的生活吧?乘雲氣,禦飛龍,而遊乎四海,實現那至人無己,神人無功,聖人無名的無為無不為的至高境界……
依著她的性子,怎麼會傻得跟一幫蒼白的女人爭寵奪愛?又怎麼會甘心將大好的年華囚禁於高牆華堂之中?又豈會服氣做那世俗禮儀的奴婢?……
我該怎麼做呢,丫頭?
一直都把她當成附屬品的,然而今晚之後,一切都將有所改變。他不能也不敢再小瞧了她。她是萬萬不能落到別個手中的,無論如何,這輩子、她只能是他一個人的。
……